作者简介：维鹿延，本名林星泉，海子诗社发起人，“诗歌诗人文学（海子诗社诗歌）”微信公众号主编。1968年生，出生地江西全南，现居佛山南海，供职报社编辑部。写有诗集《违章建筑》（出版）《身体里面》《他的流逝》《米的四重奏》等。

立体悬浮：每一个块面都是活生生的天体

作者　维鹿延

1、 蚂蚁爬上河岸，陷在
春天的草丛和泥土之中，身边流逝的河川
和更远处广阔的土地，都是它未知的世界。
它不知道，所以也不去想
那些景象就成为幻象。然而
它总能活着，在河岸的草地与洞穴之间
活过亿万年的世纪，即使冰川来临。
因为小，它拥有永远般的长度。
它的智慧也是如此，单一得近乎愚蠢
但没有关系，在空洞之中，它有足够的
爬行和存在

弱肉强食，使人们总想站在高处
变大变强，甚至使用硬器直达目的。
天空已经无法阻止人们的梦想
父亲把儿女举高，儿女把飞镖抛向太空
沿着银河奔跑。这是另一群蚂蚁
他们苏醒了，就想横扫远方
吞食土地上的一切物质。
他们越过平原、山林和沼泽
到达城市，他们就迎来了终结。
在银河和宇宙之外，另一个时空
也许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2、 他出生之后有个乳名，叫做石头。
在童年时代，母亲领着他走过木桥
（那座长长的，横跨桃江河的桥现在已消失。）
母亲一路洒米，一路祈祷
最后在小路边的岩石前停下
“这是我另一个时空的父亲。”
他心中深深地刻下了它的容貌
一块平常的、禇色中夹着乳白色斑的石块
河水失去的灵性隐藏在它里面。
“我看见了它所有的条纹和一层层的浮砂，
甚至有天空的云影和气味消散的鸟粪。”
石块冷冷地，冷得像世纪的冰
它无法再次打开隧道，让它的儿子回到浩瀚之中。
“我来自未来，就像鱼来自海洋，
猴子来自天空，而先祖来自野合。
我们看到的是七千年前的景象，
很快一万年又要过去了。
时间来自光影。流逝无所不在。”

3、 现在来自过去，现在是七千年前的投影
所以我们要在茫茫黑洞中寻找未来
现在就可以是未来的折射。
我们身处何处？那广褒宇宙也许就是一个点
它温度相同，架构合理
星系与星系之间彼此排斥和吸引
就像人与人之间。偶尔的一条狗
那是流星，划过黑夜，吠声飞落。
我们也可以把我们的现在投射到更远的地方
那里混沦已开，生命筑木而居
洞穴里留下人猿交合的遗迹。千万年后
城市依水而生，人们高颂爱情
为了女人大开杀戒。接着建立法律和秩序
出现国家和新的战争。再过几万年
人们登上逃逸的飞船，就像一对情人
相约从桥头跳下，仓惶的弧线落入水中。

4、 立体悬浮,每一个块面都是活生生的天体。
他在兆祥东路的尽头，距离一座桥两百米的十字路口
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
不远处的木棉树。高耸直立的树啊！
它的花期诡异而鲜明，就像过去
留给今天的诅咒。但它善良的花朵却是一味良药。
他抬头仰望，感知它喃喃的心语
他知道痛苦因为血液的灌溉而更加怒放。
木棉树。他在树下遇到的此人无比丑陋
那是岩石和水之外的肉体。浮泥般的肉体
带着夜里奢靡的芳香。
“我知道其生其死都已失去意义，
瞬间归结的苍白，令此人余生徘徊。
我知道此人对近在咫尺的桥已熟视无睹
他已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跨到未来。
结果就是游移、飘荡，风和尘土灌溉胸膛。”

5、 被洗过的桂城，宽阔的街市气清景明
鹅黄的树木穿插在其中，那份新鲜的颜色
让他看见死亡又一次离去。死亡走得真好！
一生看见的死亡一层一层，就像一次一次的
回头，说着再见。
在桃江河说着再见，那个九岁的小男孩
永远地留在了河中。在寿梅路说着再见
那些说着的、喊着的、笑着的人们
永远地停下了脚步。在北江一侧的村子
说着再见，那个村子的人们送走了失去声音的男人。
在南海大道57号说着再见，一个粗俗的人物
凝固了，成了碎成粉末的泥石。
再见！再见！一生有无数的再见！
身边的人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得到死亡。
没有思想和失去思想的人，一起种下
死亡的种籽。谄媚、残忍、堕落、阴险
奸诈、伪善、私欲膨胀并且自以为是
指鹿为马并且掩耳盗铃
一个个得到了死亡或者即将得到。
而对于他来说，孤独的、自己的死亡
不是来自品质，而是源自内心。
心灵被一年年冲刷，洗去铅华和繁杂
变得越来越宽广。天高地远，春树葱葱
土地在新鲜的气味中把过去埋葬。
在品质之外，被忽视的死亡终于不期而至
在心灵深处，死亡那么富有个性
就像一大片的油彩和向日葵。

6、 在蚂蚁之外，他能获得的永生
除了思想，已经没有更合适的物质。
思想在粗浅的时候被投入火炉
然后喷涌而出。花朵飞溅而凝固，这是在他的国度。
至高无上的法律并没有享受至高的尊严
稻草人穿上越来越华美的外衣。
伪善横行，即使在深夜的房间
丈夫对妻子行使权力，妻子行使自己的权力
“这是一个巨大的痛苦。总有一天
他们会看见蚂蚁横行，浩浩荡荡。”
是的，现在仍在蚂蚁之外，存在
死亡；死亡，存在……源自内心的孤独
抓住了活着。仅仅就在一瞬间。

至高无上的物质，与宇宙通灵
即使深入到肺腑、心脏、灵魂，最后一层
也只有金属和火焰。它光泽幽蓝，深如海川
一滴水珠，落下，就有洪滔的巨响。
他与整个宇宙对话！“在无穷无尽的
空间和无穷无尽的永生中，蒙着面纱的主人
只能是金属的肉体和时间。”

在蚂蚁之外，蚂蚁依然活着
传递着地心深处的秘密。那里无比坚硬的生命
一次次把立体推出海平面。
人们在沙滩享受阳光和赤祼的暧昧，
渐渐融化成一粒粒水，消逝。
已经没有人能够去注意悬浮的事物。

7、 在每一个块面里，他都已经看到
动物的品性。在色欲裹藏的心里
仍然是深不可测的欲望。
动物凶猛，而人却变得稀有。
他在左边看见黑熊，看见伪善的用心和变态的面孔
他在右边看见野狐，看见肉体和买卖的隐情
他在前边看见白狗，看见爪牙和凶手
他在后边看见巫婆，看见恶毒和虚荣
他在上边看见凌迟，看见受虐和伤害
他在下边看见杀戮，看见长矛和匕首
“最终的繁华深入到镜面的远处，
我却发现受害者遍布，施害者无数。”
他看见因此再次感觉到思想和法律
历史和未来，时间和存在，现在和宇宙
金属和树木，还有水和岩石。

8、 立体悬浮，已经没有什么重叠
却能迫使他失去传承和延续
迫使他成为一个愚昧的人。
低至蚂蚁，每天行进在南海大道
在洞穴与高楼之间与死亡拉锯
在每一个块面，他都已经能熟练地
操纵特定的语言。在活生生的天体里
无声无息地穿行。
他已经更像一个陌生人，一个观察者
他说：“我活生生地记录着点滴。”

总有一天他会这么出现，一个陌生人
带着他的诗歌和漫长的创伤
穿过每一个块面，悬浮而上。
是的，他不是他心目中的立体
但他已经成为金属。他的愚昧令他无惧死亡。

他回味着生活和爱情，坚果和沙土，
虫孚和云影，终于想到
小时候他就乐于蹲在蚁穴旁边
挑逗蚂蚁，给它们贿赂苍蝇和蟑螂
残杀过工蚁，现在
他和它们已经成为朋友。

2014.3.2-4.20南海桂城美豪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