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冠诗人罗伯特.佛洛斯特诗中的路

湯安

罗伯特.佛洛斯特 (Robert Frost， 1874-1963) 是诗歌史上唯一一位四次获得普利策奖的桂冠诗人, 也是20世纪最受人们欢迎的英语诗人，他一生漂泊，有着打零工者，农民诗人，桂冠诗人，美国文坛领袖，大学教授等不同身份。他的诗却一直雄踞英美最著名诗歌排行榜的顶端。

佛洛斯特以采用传统诗歌韵律平易近人地描写自然景色风土俗人情和人生哲理境界著称，他十分重视诗歌的声律(“一首诗有生命的部分是音律”) 。尽管如此，对于诗词格律与成功创作诗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dogged determination can result in nothing but doggerel＂，中文意思是＂处处纠结于诗歌格律，作出的只会是些打油诗＂。诗歌以内在意境和境界感人，不是一味追求格律森严的外形，古人赏析老杜江梅，亦有“此处正是不以粘煞为佳”的评语。

格律技术为诗歌所需，技术本身并不是诗。诗需要有内涵意境，哲理境界，需要感人至深，这才是他的作品得以高居英语诗歌榜首的原因。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英美世界人人熟悉的榜首诗歌很少获得中文读者的共鸣。文化背景和修养以及缺乏全面到位的翻译介绍或许是最主要的解释。

我在二十年前就读过和翻译过佛洛斯特的诗，至今常读常新，直到真正身临其境探访他成长的地方，写诗环境，以及诗中提到的山林，依旧不断感受新的发现和体会。

作者用平易近人的语言描绘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传递的却是耐人寻味的哲理。我们阅读中文古代诗词不也正是如此，“始于欢悅，终于智慧”，用质朴的叙述烘托一个触及人类共通的情弦。本文翻译介绍的这两首旅途诗歌一直稳占最受欢迎的英语诗歌榜的前十名，其原因值得任何一位中文读者去潜心体会。

"为什么会去写诗？ —— 年轻学生想知道创作诗歌灵感，—— 指引诗人的写作意图来自哪里？我回答道，这和预感到你有一个笑话要讲给一位熟人听是一样的: 

你看见一位关系密切，经常在一起谈笑的熟人沿街走来，你有一种感觉油然而起，准备在和他碰面时讲讲那个让你颇有感触的笑话。你的这个念头从哪里来？这就是有感而来，亦是对面走来的他带给你的讲那个笑话的＂意图感＂"。 

诗始于有感而发，乃至不得不发又是自然而然毫无勉强做作之感地自然流露。诗人是能够抚今思昔油然感慨生活的人，李白如果碰见佛洛斯特，只要需一句“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就能让后者满脑子感触，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勤于思索人生的人都是诗歌惺惺相惜的伙伴。诗歌的创作和阅读感受大都源自这种油然涌起的意图。＂如果还需要其它条件，我觉得那就是诗人对爱、社会、故乡、家国和文学的向往：

“只是我承诺在先，
歇息前还有路程要赶”

这样在英语世界人人喜爱的诗句就如中文里面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忠 诚

罗伯特.佛洛斯特

翻译 汤安 

有哪一种虔诚
比得过岸对海的忠贞 ——
她以始终如一的相守
记忆不曾停息的起伏


Devotion 

Robert Frost

The heart can think of no devotion 
Greater than being shore to the ocean--
Holding the curve of one position, 
Counting an endless repetition.

这首诗的题目有忠诚，挚爱，奉献，热爱，虔诚的含义，每一次默诵它，内心都不由自主地翻译为「自负」，一种高傲到无以复加的自豪。这是它深深吸引人的地方。只是字义写在字典里，我不能改变读者手中的字典，只好手下写出的译诗和心幕中的翻译各自保留自己的版本。

在下面这首《Dust Of Snow》里面，一只铁衫树上的寒鸦顽皮地荡下雪末，让树下走投无路身心疲惫痛苦思考出路的诗人精神为之一振，荡散了满布心中的愁云。诗人当时经济破产，儿子夭折，生活中充满失望 悲伤，游荡在美国新罕布什尔酷寒的隆冬山林中，苦苦思索着何去何从。一只精灵古怪的寒鸦从树顶荡下雪末给了诗人一个激灵，他写下这首小诗，确定举家迁往英国从头再来的选择。多年后的１９２０年１２月，已经成为伦敦英美文学中间力量的佛洛斯特发表了这首《雪末》，作品收录于作者后来的＂新罕布什尔诗集＂（１９２３）之中。



Dust of Snow

雪  末

Robert Frost

汤安  译


The way a crow
Shook down on me
The dust of snow
From a hemlock tree
Has given my heart
A change of mood
And saved some part
Of a day I had rued.

寒鸦
铁杉
荡飞雪

洒落
心头
愁云偈

未 选 择 的 路

罗伯特.佛洛斯特

翻译  汤安


秋天的山林里分岔着两条路
我不能将它们一齐走过
伫立路口，默默眺望——
一条路平直远去
直到融进视野尽头

我倾心于另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

楚楚落寂
二者似乎又没有不同

在那个清晨，黄叶遍地
两条路一样清新无履
舍下一条路，迈出脚步
我知道此去无期
再不能回首，兼顾两处

多少年以后，在某个地方
我也许轻叹着将往事回想：
那金色山林里分岔的路
我踏上一条，少有人迹
此后一切，是那么不同

The Road Not Taken

Robert Forst
Mountain Interval.  1920.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雪 夜 林 中 停 歇

罗伯特.佛洛斯特

翻译  汤安

我大致清楚这是谁的林地
他住在林边村里
不知我此刻停步
伫望这雪中林木

座下的小马迷惑不解：
为何停靠这冰湖林地
在四下无人
一年里最漆黑的夜里

它晃动脖下的铃铛
为我提醒
此外的唯一声音
是沙沙落雪

这林雪如此可爱

还有幽静黑夜
只是我承诺在先
歇息前还有路程要赶
歇息前还有路程要赶

Robert Forst
Shafts-bury, Vermont.1922.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
His house is in the village, though;
He will not see me stopping here
To watch his woods fill up with snow.

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
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
The darkest evening of the year.

He gives his harness bells a shake
To ask if there is some mistake.
The only other sound's the sweep
Of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