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阿后，就是葡萄树。

秋季雨水多，大太阳的日子不再是一连好几天如火如荼地赶来，而是数个阴雨天夹杂一两个多云晴天。

日子照样过着，天晴吃烤肉喝冷饮，睡觉开空调，天雨炖老鸡煮花生，夜晚加一层毯子。气温冷热交替之间，蓝紫色的葡萄串裹上厚厚的白膜，变得冰甜。

于是「葡萄雨足初全紫，乌桕霜前已半赪」（陆游［秋兴］），不觉就到了摘葡萄的时节。这也是每年黄瓜下藤秧收架子的时候，秋天光线最柔美和记忆最丰富的时光。

《诗经·王风·葛藟》：“绵绵葛藟，在河之浒” ，诗经里面的葛藟就是葡萄，后来才称作蒲桃，蒲萄，葡萄。这首古老的抱怨诗说的是一位流浪者求助不得的怨恨，即使为人父母，依旧不能得到眷顾，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物质窘迫和人情冷暖；一说此诗是一个入赘者在他人家生活，抒发受人嫌弃孤独寂寞的悲歌。古人考证认为此诗为东周初年姬姓贵族所作，旨在讥刺平王弃宗族而不顾。见《毛诗序》：“《葛藟》，刺平王也。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朱熹《诗集传》云：“世衰民散，有去其乡里家族，而流离失所者，作此诗以自叹。”

「葡萄藤啊绵又长，爬到河边湿地上。远离亲人和兄弟，面对他人把爹喊。就是管人把爹喊，一点眷顾也休想。

葡萄藤啊绵又长，爬到河边陆地上。远离亲人和兄弟，面对他人喊亲娘。面对他人喊亲娘，也不把我当儿郎。

葡萄藤啊绵又长，爬到河边陆地上。远离亲人和兄弟，面对他人喊兄长。就是每日喊兄长，没有听见一个样。」

葡萄由于最初主要产自西域，运输新鲜葡萄远比坛装的葡萄酒困难，古诗里面的葡萄二字常常指的是葡萄酒而非葡萄果实，如「蒲桃一杯千日醉」（［燕歌行］ 北周 庾信）。由于葡萄适应力强，耐寒耐旱，逐渐成为全国种植作物，只是内地直到唐朝才成规模引种葡萄，建葡萄园和酿造葡萄酒。

葡 萄 歌（一作蒲桃歌）

中唐  刘禹锡

野田生葡萄，缠绕一枝高。

移来碧墀下，张王日日高。

分岐浩繁缛，脩蔓蟠诘曲。

扬翘向庭柯，意思如有属。

为之立长檠，布濩当轩绿。

米液溉其根，理疏看渗漉。

繁葩组绶结，悬实珠玑蹙。

马乳带轻霜，龙鳞曜初旭。

有客汾阴至，临堂瞪双目。

自言我晋人，种此如种玉。

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

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

即使在今天，说起栽种葡萄，不亲自摘葡萄就不会知道现代化种植业对传统葡萄种植的巨大破坏影响。提着篮子仰着头，挑挑拣拣，半天摘不了多少磅葡萄，还要驱赶蚊虫。有同样的时间开车往返超市各种美观的葡萄都早就到嘴里了，成本不到自己种植的几分之一。

好在十来年前在院子里面种植葡萄时就坚持跟选择番茄和果树一样的信条，只栽种超市买不到的品种和自己喜欢的口味。因此，没有影响采摘葡萄的积极性。要不就只能吃超市里面口味俗不可耐的大路货：齁甜的红提子葡萄，发涩的手指葡萄，或者味道越来越退化的黑葡萄绿葡萄。

自家种的虽然不是国内玫瑰葡萄，珍珠葡萄，大泽山葡萄那样的精细良种，而是一种很像蓝莓的深蓝葡萄，因为它具有小时候熟悉的味道，十分浓郁，酸甜，耐人寻味。

许多国人不知道，葡萄的另外一个好处是叶子可以食用，它在欧洲，北非，中东稍微复杂的宴席上经常看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葡萄叶酿肉，也就是用小心烹调煮熟的整张嫩葡萄叶子卷美味的肉馅，鱼馅，或者海鲜，奶酪，橄榄，甚至豆腐，酸菜，生菜色拉。咬一口，可口的馅料混葡萄叶独特的清香，沁透出浓郁的滋味和质感，更加唇齿留香，令人停不下手。还有用嫩葡萄叶烘干做类似土豆片的小吃，相当独特。

只是，摘完葡萄，不免就有秋之将末的感觉。据说最早伤秋的，是楚辞名家宋玉：

《九 辩》(节选)

宋玉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兮收潦而水清。

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恍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

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漠而无声。

雁廱廱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一章]

现代诗里面关于秋天的诗，最令人难忘的是戴望舒［秋天的梦］，仿佛是草原版的［雨巷］：

秋 天 的 梦

作者  戴望舒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
摇落了轻的树叶。
秋天的梦是轻的，
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
于是我的梦静静地来了，
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
哦，现在，我有一些寒冷，
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

好在现在还不到中秋，秋高气爽的日子还会有不少，不仅不那么伤秋，而且还有许多水果可采。

关于采摘水果，需要提到一个水果成熟具有的分类特征的知识，「呼吸跃迁水果」和「非呼吸跃迁水果」，也就是果实成熟是否需要激发特别的II型乙烯合成跃迁途径的呼吸跃迁机制。需要的果实种类都属于更年性果实，反之就是属于非更年性果实。

植物乙烯有两种功能，正常植物的营养组织都会以乙烯合成系统I来合成少量乙烯维持平时的植物生长，但是，在更年性水果的果实熟成过程中，乙烯是果实成熟所需的特别激素，因此乙烯的合成途径会从系统I转为果实熟成所需的系统II，令乙烯的含量大幅上升，导致增强果实成熟的激素乙烯合成，果实呼吸加强，这就是呼吸跃变。非更年性水果的成熟则没有这种需求和呼吸变化，仅以系统I合成乙烯，它们通常通过颜色和质感的改变来体现成熟特征，最重要的是，没有更年性的水果都能从果树上直接摘到嘴里品尝。

因此，常见水果中，苹果、香蕉、桃、杏、李、芒果、柿、木瓜、西瓜、番茄、蓝莓、百香果、奇异果、梨、酪梨、无花果、释迦与榴莲属于果实成熟需要呼吸跃的更年性水果；草莓、葡萄、黑莓、樱桃、覆盆子、橘子、柠檬、葡萄柚、凤梨、荔枝、石榴与腰果等则属于非更年性水果。有趣的是，不同品种的香瓜分成具有更年性与非更年性的品系。

我比较喜欢能够直接从树上藤上摘到嘴里吃的水果，第一批种植的都是非更年性种类的樱桃，葡萄，黑莓，后来补充的石榴，无花果也是如此。尚不清楚在樱桃树上嫁接的李子杏子是否会随樱桃的性格，还是继续保持更年本性。这就是种植植物的乐趣，你只能亲自检验才有可能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

当初因为经验不足，家里这株最老的葡萄藤前后移植了三个地方才最终固定下来。一开始种在前院，等到葡萄结果后才发现与前院景观设计不相符合，于是移栽到侧院，搭建了一个葡萄藤架子。后来延伸前院的常青绿篱到侧院，又发现侧院的葡萄藤架子也不符合整体布局，只好伐木丁丁开发后院。第三次终于找出阳光水分土壤和葡萄架子都合适的宽敞位置，这才把它安顿好，随后补充了更密集的蓝葡萄和绿葡萄品种。吸取之前的教训，葡萄架子改用活的高抗风耐旱野生枫树，形成了二者的良性循环生长。春天修剪枫树枝条，对于葡萄藤只需要修剪营养枝，横向拉低结果枝，无需施肥浇水就能等到九月初的葡萄成熟季节。

促进所有的果树结果都有一个神奇的秘诀，那就是一定要通过绳子或者铅丝把结果枝条横向拉低进行布局，让开花结果的枝条横向展开而不能自然朝上伸展，横生促进果实发育达到硕果累累。放任枝条向上生长不仅容易提前落果，即使挂得住果实也只能稀稀拉拉地结出大小不一质量不匀的果实出来。纪律就是规律，不少新人人种果实网上乱查一气，然后照猫画虎乱种乱剪，结的果实不是弱小就是退化，兴趣索然。知其然，才能通过物我两旺去实现种后事半功倍的物我两忘。当然，忘记的只是管理，而不是收获甜美的果实。这种果树枝条管理并不限于水果，紫藤也是一样的修剪压枝方式，冬季扎好开花枝条的横向生长位置，春暖之后就会有大量紫藤花穗均匀出现。

对比后院葡萄的收获，就是黑莓种植的失败。后院山坡一开始长有不少野生带刺的黄果悬钩子，刺多产量低，由此触发了一个低级灵感，那就是这里的土质和环境一定适合种高产黑莓。于是制定了无刺，高产两个标准，购买黑莓植株回来种植。两年后，黑莓果实累累，叶大色深，枝条柔滑无刺，一片祥和景象。唯一问题是忘记了家里并不太喜欢购买和食用黑莓果实，而且种植前忘记仔细检查品种说明里面对果实风味的描述。原来这个大做广告的黑莓品种没有风味方面的任何描述，因为？

果实很大，口感很差。

这些茁壮生长的黑莓果实差到令人毫无品尝意愿，以至于从此再也不摘它们的果实的地步。只好等到后面有功夫时从根本进行嫁接改良。尚不知那样能不能度过这里的冬季低温。教训是干任何事情都不能因为盲目追求表面结果而忽视了到底需要实现什么目标。就像川普拜登，上台为了甩锅，甩锅为了上台，弄到最后，把为什么上台的初衷给忘了。

九月是瓜果最后的季节，每年黄瓜与番茄同时下苗，二者次第结果，同时丰收，像是孪生姐妹。可是，樱桃番茄勉力的话可以撑到霜降季节，黄瓜却总是过不了九月初，八月底说黄就黄了，然后瓜秧枯萎，九月一到就是黄瓜下秧的季节。

周末剪断黄瓜藤秧，抽出几十条牵引瓜秧的筷子粗的粗绳，眼前全是春天新绳绿苗的欣欣向荣景象。

最早阅读美国诗选时，最难忘的是一首把爱情比作牛奶面包的小诗，女诗人娓娓道来，波澜不惊，无限依赖，似乎非常不刺激不狗血不宫廷剧，然而又无字不包含爱与激情。就像叶芝那首脍炙人口的桑籁诗：

当  你  老  了

作者 叶芝

袁可嘉译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而一整个夏季初秋连续不断出产的黄瓜，就是像早餐牛奶面包一样毫不突出的存在，却一直淡雅可口，也许谈不像名酒名饮那样唇齿留香，但一定会唇齿相依，时常依赖。

网上查得 “黄瓜本非产自中原地区， 是西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得种而始种植， 故其初名“胡瓜”。唐代杜宝所撰《大业杂记》载:“四年二月， 自京师还东都， 造天经、仙都二宫。九月， 自漠北还至东都， 改吴床为交床、胡瓜为白路黄瓜， 改茄子为昆仑紫瓜”。由此记载， 后代一般以为在隋大业年间， “胡瓜”被改称作“黄瓜”。如清代鄂尔泰、张廷玉等纂《钦定授时通考》记:“黄瓜一名胡瓜。本草云:张骞使西域得种， 故名。《拾遗录》云:‘大业四年， 避讳改为黄瓜， 俗又呼为王瓜。’”清代张凤羽纂《招远县志》卷之五记:“胡瓜今名黄瓜。张骞使西域得种， 故名胡瓜。杜宝《拾遗录》云:隋大业四年避讳， 改胡瓜为黄瓜， 有春、秋二种。” （引自：清風明月逍遥客 2020-07-29）

因此南北朝已经开始称呼黄瓜。

前溪歌七首 其三

魏晋  无名氏

逍遥独桑头，北望东武亭。
黄瓜被山侧，春风感郎情

不知为何，有关黄瓜的唐诗尤其觉得东坡下面这首最佳：

病中游祖塔院

北宋  苏轼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
闭门野寺松阴转，攲枕风轩客梦长。
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
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

陆游也是写黄瓜的好手：

新 蔬

南宋  陆游

黄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盘四月时。

莫拟将军春荠句，两京名价有谁知。

秋怀四首 其二

南宋  陆游

园丁傍架摘黄瓜，村女沿篱采碧花。

城市尚馀三伏热，秋光先到野人家。

院子里黄瓜一种就是十来年。以至于每年秋天收拾完黄瓜秧就开始准备第二年的黄瓜种植。我是在距离侧柏绿篱一米五的草坪土地上开出六个小茶几大小、椭圆形的土坑来种黄瓜，垂直挖坑两个篮球深，换上花园土和花园肥，然后在入冬前加入用厨余在一个一半埋入土中的旧的酿啤酒用大桶里发酵的有机肥料，这样到了春季就可以直接每个坑里种上四株买来的黄瓜苗。

黄瓜非常喜欢浇水，因此保持坑内表面比草坪低十几公分，以便灌水用，尤其是在黄瓜大出的时候。四六二十四，六个坑足够产出吃不完的黄瓜。同样原理种植番茄，每年四十八株，一样种后不再施肥，只搭架子和浇水。这种懒人种法出乎意料地高产，年年如法炮制。

很快就是仲秋，然后孟秋，隆冬，下一个如此亲近园中植物的季节应该是在半年之后结束霜期的四月。

咏 葡 萄 黄 瓜

文/汤安

西旅为别伴客霞，遥居槛外梦还家。
一般岁月差强意，万里云烟迥彻嗟。
漫卷葡萄咥紫玉，轻厘宂曼谢黄瓜。
青云吟罢凉风起，刀在杭茶剑在虾。

宂曼，亦作冗蔓，繁琐芜杂的思绪或者事物。杭茶，清代仁和人（今杭州）翟樊考证认为，皋亭老茶是今天龙井茶的始祖，杭州名茶的最早种子选于半山（皋亭山），无论是昔日知名的香林茶，还是如今名闻遐迩的龙井茶，片形独到的杭茶都是源自皋亭山。末联，龙井茶似刀片，虾头上的刺枪似剑，自嘲当年仗剑青云的志向早已混吃等死成为了一点口腹之欲而忙碌的凉风秋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