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如何入门
发布于2018-10-08 08:30 点击:1454
评论:0
作者:友谊之花
怎样学诗才能入门,才算入门呢?又该如何去学习一首诗呢?不管学什么东西,如果门径不对,不管学习多用功,永远都不可能到达目的地。
一、诗词入门的标志和常见误区
简单的说,诗词入门的标志是自己对诗的好坏能有准确的判断。能知道什么样的诗是好诗,什么样的诗是不够好的诗。
没有入门的爱好者,与其说是是看诗,不如说他是在看作者。如果给他一首不出名且没有标作者的诗,让他判断好坏,他就茫然无所适从。没有入门的爱好者基本都是这个状态。已经入门的爱好者则不然,他不但能找出不知名的优秀作品,甚至能发现破诗里出彩的句子或生新的词汇。不仅如此,他还能准确地指出名篇里的瑕疵,不会被名篇或作者的名气所迷惑。有了准确地判断诗词的好坏的能力之后,可以为你节省大量的时间。自己写的东西是什么水平自己心里都没数,这样怎么能继续提高呢?如果不具备这个能力,你就只能在原地打转,永远都不可能有进步。很多人改诗都是越改越破,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毫无目标,一通瞎改。
有朋友会问,现在的诗词入门不都讲四声、平仄、律句之类的“格律知识”吗?掌握了这些难道不算入门吗?不算!
1.常见误区一、懂得近体诗“格律”就算诗词入门。
为什么说这是一个误区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纠正一个错误的说法。现在大多数人口中的“诗词格律”,其实只是诗词声律而已。把近体诗声律上的这一系列要求称作是“格律”,这本身就非常不严谨。
王昌龄在《诗格》中说:
“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
四声、平仄、律句、粘对只是诗里“声”的部分,和诗里的“意”没有任何关系。既然不涉及“意”的部分,“格”字也就无从谈起。
对于文学作品而言,“意”是更为核心的内容。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为什么掌握了近体声律规则也不算诗词入门”就非常好回答了。
首先,不是所有的旧体诗都必须合乎近体诗的声律规则。比如古体诗,它就另属一套系统。这套系统和近体诗不同,你不能因为古体诗不合近体声律,就说它不是诗或者说这些诗中没有好诗。
其次,合乎近体声律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诗。道理很简单,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挑几十个字按照近体声律规则来排列组合。这样组合出来的东西虽然完全符合这套声律规则,但它一定不是诗。
要知道,近体诗并不是符合一套声律规则这么简单的。掌握近体声律以后,连近体诗入门都不算。
朱熹说:“至律诗出,而后诗之与法,始皆大变。”声律、对仗以及篇幅的限制直接影响了近体诗的写法,让近体诗本身就具备了独特的造句方式和谋篇技巧。有的句式只能用于近体,有的句式只能用于古体;有的写法只能适用于近体,有的写法只能适用于古体。只有把握住了近体诗本身的文字特点,并且了解它与古体诗的差别,才能算是近体诗入门。
能分别四声、平仄,不过是辨音而已,在有拼音和音标的今天并不是什么难事;律句和粘对等等都只是对音节排列的要求,掌握起来也很容易。归根到底,这些东西都在“声”上打转,并不涉及对“意”的讲究。
总而言之,学诗要重视把握诗歌文本本身。要对“意”——也就是“格”——有相当深入的了解。这需要在拣择词汇、熔铸诗句、深化立意方面下功夫。一味在“声”上打转,永远是没有办法入门的。
当然,我并不是说这套声律规则不重要。其实,用“重要”和“不重要”来衡量这套规则本身就不合理。这套声律规则实际上就是近体诗的基本要求,就和下象棋要求“象飞田”、“马走日”一样。
你不能说“象飞田”“马走日”之类的棋子走法很重要,因为你就算知道这些走法也不会下棋。你想下象棋,不管是下得好还是下得坏,除了知道棋子的走法之外,还得知道赢棋的规则。一盘棋怎么算赢都不知道,光知道棋子的走法又有什么用呢?
合格的近体诗应该是什么样的,这就相当于象棋的赢棋规则——因为这是你努力的方向。努力的方向你都不清楚,知道其他规则有什么用呢?
但你也不能说棋子的走法不重要。因为,只要是下象棋,就必须遵守这套棋子的走法。写诗也一样,只要你写的是近体诗,就必须要遵守这套声律规则。归根结底,这套声律规则只是一套规定,它并不会对作品的质量产生决定性影响。
2.常见误区二、好诗没有硬标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诗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是有不可违背的艺术规律的,比如:语言要准确、细节要生动、立意要高妙等等。
唐朝以诗赋取士,如果诗的好坏没有硬标准,那还怎么通过诗来选拔人才?由此可见,诗的好坏必然是有硬标准的。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儿会再讲。我们先来看两个常见的辩白。
第一个常见辩白,是说“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这句话并不能证明“文学作品的好坏没有标准”这个观点。恰恰相反,这句话已经把优秀的文学作品的标准,告诉了你,这个标准就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能够经得起来着不同领域、不同角度的挖掘。这句话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哈姆雷特》本身,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文无第一”,是另一句被外行人拿来说明“文学作品没有好坏”的昏话。我们以诗人为例,李白和杜甫谁是唐代诗人第一?这不好说。因为李白和杜甫的水平本就极为接近。这两个人的诗总体来说谁更好,这自然是难以分辨的。但李白和许浑二人,谁在诗上的成就更高呢?这是毫无疑问的,李白的诗更好,成就更高。如果文学作品的好坏没有硬标准,那么古往今来,怎么没有一个懂诗的人说许浑的诗比李白的要更好呢?如果文学作品的好坏没有硬标准,那李白诗和杜甫诗的好坏,又为什么这么难判断呢?难判断正是说明有标准。没有标准全凭个人好恶的话,哪里有难以判断这一说呢?
所以,诗词的好坏必然是有硬标准的。
3.常见误区三、只要内容真实、情感真挚,就一定是好诗。
如果说内容真实、情感真挚,诗就一定好的话。那最悲伤的诗一定就是哭丧时的那些无意识的呻吟。这些呻吟大多不受主观意识控制,真是不假人工、真情流露,而且确确实实痛彻肺腑。我们把这些无意识的呻吟全都记录下来,就成了最悲伤的诗句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对他人丧亲之痛的切肤之感,并不是来源于他们哭嚎的词句,而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表情、动作;听到了他悲戚的声调;甚至是感慨于他的生平遭遇。我们能够接受到的信息是多方面的。
《文心雕龙·练字》篇把这个问题说的很明白。刘协说:“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是以缀字属篇,必须练择。”
这句话是说:我们的心声要通过语言来表达,而语言又必须通过文字来保存流传。在诵读时,作者心声的展现有赖于音调的高低起伏;而写作时,想要展现自己的心声,就只能通过文字了。因此,在写诗作文之时,必须重视炼字、择字。
文学创作是一个由情思到言语再到文字的过程。我们的内心所想必要通过文字来表现。所以,古往今来的诗人为了让文字能恰如其分的表达自己的内心,都强调要择字、炼字。
我们现在都在说炼字炼字,但炼字之前,其实还有择字功夫:你要知道哪些字能用,哪些字不用,哪些字是活泼泼的字,哪些字是没有生命的字。
我们经常说驱遣词汇,试问没有词汇你驱遣什么?没有词汇又拿什么来表达?因此,对初学者来说,一味强调情感真挚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其实,每个人都有真情流露的时候,拥有真情实感实在是算不得本事。如果把握不住,表达不出,对于写诗来说,这个真情实感就是没有意义的。要想把握住自己的情感并且很好的表现出来,词汇的积累和拣择是第一步。
大家真想在诗上有所提升的话,平时一定要多读书,多积累词汇。这比费尽心机,耗尽心力地去寻找打动自己的事、打动自己的景色要快速得多,也有效得多。
4.常见误区四、技法是对情感的束缚,应该摒弃。
我们还是用下棋来打比方。下象棋的时候,当头炮、屏风马之类套路有用么?卧槽马、双车错之类杀法有用么?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对下象棋来说都是非常有用的。
因为这些技术都是为一个目标服务的,那就是让你能够更快、更轻松、更有保证的赢棋。这些技法并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随着赢棋标准的出现,自然而然地产生的。
诗法也是同样的道理,之所以会出现这些诗法,是为了让作者能够更有保障的写出一首好诗。好诗既然有标准,诗法也就随着这个标准自然而然的产生。诗法对每个学诗的人来说都很重要。它是在告诉你,诗的语言要怎样组织;要怎么做才能把写出来的东西变成诗。
现在总有人喜欢强调天赋,事实上,强调天赋没有任何意义。天赋是天生的,谁也无法去改变它。但拼天赋总是最后阶段的事情,各行各业都是这样。
就算你是一个“纯粹的诗人”,对这个世界非常敏感,每天、每小时、甚至每分钟都有东西能打动你,都有东西能勾起你的情绪。但是,你没有经过有效的文字训练,没有办法把这些情感用文字很好的表现出来。老天给了你十分的天赋,你却只能表现出两分,最后写到诗里的,也就只有两分。
而另一个人是个普通人,他对这个世界并不这么敏感,十天八天才有一件事能打动他,但是他接受过有效的文字训练,他有能力把这仅有的一次感动表现得淋漓尽致。老天只给了他五分的天赋,但是他能把这五分的天赋全部发挥出来,写进诗里。
他的天赋虽然只有五分,但写出来的诗就是能比天赋十分的你要强。因为你的诗只能表现出两分的东西。
李白的天赋是要高于杜甫的,但杜甫在诗学上的地位却比李白更高。况且,就算天才如李白,也接受过近乎苛刻的文字训练。
李白曾经三拟《文选》。就是说把《文选》里全部的诗赋都模仿了三遍。李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在文字上却还是要下这番苦功。天赋尚不如李白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去否定技法呢?
二、如何考察一首诗的优劣,去学习一首好诗? 归纳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就两点:第一、语言;第二、思力。
先来说说语言。诗是一种文学体裁,对于文学作品而言,语言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作为创作者,所有的思想情感都要通过文字来表达;作为读者,前人的作品大多都是通过文字流传的,你首先接触到的也是文字。
语言的基本要求——也就是及格线——有两个:第一、诗句通顺无语病;第二、诗意连贯不矛盾。
诗的句子要通顺无语病,这个要求看起来就是句废话。但是,从实际情况看,很多诗词爱好者并不具备判断诗句是否通顺这个基本能力。
这并不是故意贬低爱好者的水平。很多诗词爱好者,都看不出作诗机生成的作品存在的明显语病,还不断感慨:作诗生成的诗可以以假乱真了。这让我觉得非常奇怪。
我们看下面三首诗:
西窗楼角听潮声,水上征帆一点轻。
秋浦暮时烟雨远,只身醉梦白云生。
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气昏昏上接天。
清渚白沙茫不辨,只应灯火是渔船。
一夜秋凉雨湿衣,西窗独坐对斜晖。
湖光荡漾千山色,山鸟徘徊万籁微。
这三首诗,有语病的是第一首和第三首。第二首是秦观的诗。
第一首,语句不通的有两处。第一处是:西窗楼角听潮声。楼角,是房檐的角,人显然不能在楼角听潮声。这句的语病是很明显的。第二处是:秋浦暮时烟雨远。这句话的表述是有问题的。烟雨就是蒙蒙细雨,雨或下或不下,没有远近之分。
第三首,句子不通的有一处。就是:湖光荡漾千山色。荡漾这个词后面是不接名词的。荡漾,形容的是一种波动的状态。千山色,就是群山的颜色。湖光闪烁,群山的颜色。这明显是个病句。因为“千山色”这个词组,不构成任何句子成分。
这种结构的句子一般会写成一个复杂句,比如“湖光荡漾千山碧”。或者把“荡漾”换成一个及物动词,就是可以接名词的动词。如果这样改,句子就变成了一个主谓宾结构,比如“澄湖涤荡千山色。”虽说这样的句子仍然不是什么好句,但至少是没有语病的。
大家可能会想,这两首诗之所以会出现语句不通,是因为这两首诗是人工智能生成的,人写诗不可能出现语句不通。其实,就算是人的作品,语句不通也是常见的毛病。这个毛病在今天随处可见。我们来看一首某诗词论坛的获奖作品。
秋叶
朔雨髡千树,南枝独抱穷。
生涯沦落尽,骨气折磨空。
自誓相依傍,今难共始终。
愿君康且直,寿与北山同。
这首诗,句子的好坏先不论,语句不通的毛病是不少的。
第一句“朔雨髡千树”就有问题。“朔雨”是不能构成一个合理词组的。朔是北方的意思,朔风是北风,朔方,是北方。那朔雨是什么意思呢?风有北风,雨没有说北雨。不管是朔雨还是北雨,都是没有的。甲骨文用词非常精练,说雨从封地的北边开始下,尚且要用“自北来雨”四个字。“来北雨”或“来朔雨”之类的表达尚能接受,但直接压缩成“朔雨”是不能成立的。
第二句“南枝独抱穷。”是典型的凑韵。“南枝独抱”四个字就已经把意思说完了。这句话就说有一片叶子还在南枝上没落。这不就是“独抱南枝”么?“穷”字在句子里没有任何用处,就是为了押韵硬加上去的。
第八句“寿与北山同”也经不起推敲。寿比南山,这个词是有典故的,出自《诗经·天保》:“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作者为了符合声律,强行把“南山”改为“北山”,根本就是瞎改。
这首诗能在论坛获奖,得到最多的读者点赞和评委好评。说明即使是有一定创作经验的人,对诗句的通与不通也缺乏最基本的判断。
再说第二点,就是:诗意必须连贯不矛盾。这也是一个看似废话的说法,但现在很多人写诗、看诗都不太注意这个。
一夜秋凉雨湿衣,西窗独坐对斜晖。
湖光荡漾千山色,山鸟徘徊万籁微。
这首作诗机生成的诗我们刚刚看过,说它第三句存在语病。其实,这首诗也有语意不连贯的问题。就是前两句:一夜秋凉雨湿衣,西窗独坐对斜晖。
“一夜秋凉雨湿衣”这句话描写的是主人公清晨在室外的情景。而“西窗独坐对斜晖”描写的是主人公傍晚时在室内的活动。 这两句话在意思上毫无关联,后两句诗也没有对这个矛盾进行处理。这两句诗在语意上是存在明显问题的。
秋叶
朔雨髡千树,南枝独抱穷。
生涯沦落尽,骨气折磨空。
自誓相依傍,今难共始终。
愿君康且直,寿与北山同。
这首《秋叶》也有语意不连贯的毛病。
诗的第二句“南枝独抱穷”,写一片叶子在暴雨后独抱南枝。这片叶子还在树上,怎么能说“生涯沦落尽”呢?“生涯”在这里不管作生机解还是作生命解,都说不通;“骨气折磨空”与上文也不连贯。那片树叶经历暴雨,其他树叶都掉光了,只有它仍然在树枝上,这样的叶子能说它没骨气么?
诗的后半“自誓相依傍,今难共始终。愿君康且直,寿与北山同。”自己发誓,下定决心要和树永不分离,结果一经风雨,就难以实现诺言。自己毁约在先,离开的时候还祝福这课树要它一切安好。活脱脱一副渣男嘴脸。不难看出,作者是想赞美秋叶的。首联的秋叶有骨气,是以正面形象示人的。结果颔联就自己否定自己,说“生涯沦落尽,骨气折磨空。”颈联和尾联画风突变,所写的秋叶是何等的薄情,与前半主题完全脱节。
“诗句通顺无语病”和“诗意连贯不矛盾”虽然只是语言的及格线,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你能完全做到这两点,水平就已经比大部分人高出很多了。
下面我们说一下诗歌语言的进一步要求:
语言简练、用词准确、刻画生动。没有语病、语意连贯,只是初步功夫。“语言简练、用词准确、刻画生动”,才关系到句子的美感。同样的意思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出来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古人把句意通顺,但造语恶俗的毛病叫做文赘。
我们看一个例子。
秋
熠耀庭中度,蟋蟀傍窗鸣。
条间垂白露,菊上带黄金。
秋
熠耀流寒火,蟋蟀动秋音。
凝露如悬玉,攒菊似披金。
这两首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句一景,写的都是秋天的景色。虽然每句话的意思都差不多,但这两首诗在造句上却是天差地别。
第一首诗从达意的角度看没有任何问题。熠耀,指萤火虫。这四句是说:萤火虫在庭院中飞舞,蟋蟀依靠着窗户鸣叫,树木的小枝上挂着白露,菊花的花瓣就像黄金一样。句句秋景,也没有离题。
但古人是这样评价这首诗的:“庭中”、“傍窗”,流俗已甚;“黄金”、“白露”,语质无佳。为什么这么说呢?在这首诗里,萤火虫在哪里飞,蟋蟀在哪里叫,并不影响诗意的表达。所以“庭中”、“傍窗”四字显得非常累赘。
第二首诗的前两句:“熠耀流寒火,蟋蟀动秋音”则不同。“流寒火”是对萤火虫飞舞状态的描摹;“动秋音”则是蟋蟀声给人带来的听觉上的感受。这里要特别注意“流寒火”这个词组。这三个字是非常生新的。火本来是热的,这里却说“寒火”。这个“火”是萤火虫的光,自然是不热的。像“寒火”这种看似反常其实合理的造语方式,是写诗时常用的出新技巧。“流寒火”的妙处还不仅于此。“流寒火”三字还借用“七月流火”的字面,暗扣“秋”这个题目。
“熠耀庭中度”和“熠耀流寒火”,意思几乎完全一样,但由于造句的不同,优劣高下立见。
古人说:“黄金”、“白露”,语质无佳。是说“黄金”和“白露”在句子里不生动,显得很板滞。这个可以和“凝露如悬玉,攒菊似披金。”一联对比。
“条间垂白露”的“条间”,和“庭中”、“傍窗”是一个问题,所以第二首诗直接把“条间”去掉了,并加上了喻体的“玉”。干巴巴的说“白露”显然没有“凝露”、“悬玉”来得生动;而“攒菊”、“披金”也比单纯地说“菊带黄金”更加形象,更加富有动感。并不是说黄金、白露不能在诗里出现,关键得看怎么用。比如李白的名句“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李白的这一联也直接用了“黄金”和“白雪”,为什么这句就是名句呢?
从这一联中我们能看出李白炉火纯青的造句功夫。五言诗句在诵读时,自然断句是上二下三。这样一来,就把“黄金嫩”、“白雪香”组合在了一起。但黄金坚硬无比,如何能嫩?白雪没有味道,如何能香?这是极为反常的。
其实,这一联就句意而言,应该断作“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就是说:柳色嫩,柳色如黄金;梨花香,梨花如白雪。这样一来,表达的意思就很合理了。
李白利用诗句句意逗顿可以和诵读时的自然逗顿不同这一特点,造成了一种“反常合道”的趣味。所以“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是名句,而“条间垂白露,菊上带黄金”则有文赘之病。同样都用“黄金”这个词,表达效果上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们在读诗的时候,要刻意去分析、研究古人的造句方法。要知道,只有会读诗,你才会写诗。只有你会读了,能玩味到古人的妙处了,平仄声律才能发挥锦上添花的作用。
诗句不是堆五个字或者七个字就算完事的。句法,也就是造句的方法,是写诗的筋节之处。古人对句法非常重视,老杜在写给高适的诗里说“佳句法如何”。这么好的句子,是用什么样的句法打磨出来的啊?而黄庭坚称赞苏轼的诗,说东坡诗“句法提一律”。就是说东坡造句的方法严整独特,自提一家军律。句法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我们来说一下思力。所谓思力就是思维的能力,放在诗词里,就是找关系、立意的能力。一说立意,大家好像都知道:写作文要先立意,小学老师都讲。但到底什么是立意,大家似乎又不太了解。
立意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要把一个意立起来,让这个意突出,让这个意深厚,让这个意更加立体。
很多人都觉得,写国家大事、时事民生立意就高,写生活琐事、喜怒哀乐立意就低,这是完全错误的。王国维说:“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可见诗的好坏、立意的优劣,并不取决于题材、境界的大小。
对于初学者来说,写不出好诗的根本问题在于没有掌握写诗的方法,不能把内心的想法用诗的语言表现出来。这和思想境界的高低其实没什么关系。
对于初学者来说,与其想着提高思想境界,还不如先想想怎么锻炼自己写诗的表达能力。一味追求所谓的“高境界”,写出来的东西只能是假大空。
写诗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贴近自己的生活,这是非常重要的。写诗不符合身份,一味装腔作势、故作豪迈是最大的诗病之一,这就是古人经常批评的“虚假客气”。这个问题在当代尤其严重,随便打开一个诗词论坛或者是诗词群,假大空的内容到处都是,令人作呕。就诗词而言,“意”的好坏不在大小而在新旧。“新”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含义指“意”本身要“新”。就是发前人所未发,言前人所未言;
第二层含义指立“意”的角度,也就是从全新的角度去呈现一个不算新的意。
对初学者来说,“新”的第二层含义更为重要。大家都是人,人的思维模式都差不多,所以要写出第一层含义的“新意”是非常困难的。但写作的时候,找一个“新”的角度把意立起来,这还是比较容易操作的。我们来看一个例子:
己亥杂诗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首诗写于龚自珍辞官返乡的时候。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一种九死不悔的深情:虽然我不为庙堂所容,但我离开以后,仍然希望能为国家做一份贡献。
“九死不悔”这个意本来是不新的——这个意已经被屈原写过了。但就是这个不新的“意”,龚自珍选择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去诠释它,就是借“落红成泥”这个现象来表现这种情感:落红虽然已经凋零,但就算生命结束,也要烂在土壤里,以便滋养生长自己的花木。
这样的写法,一来使“九死未悔”这个意表达得更加委婉,更加形象,也更加突出;二来,也使“九死未悔”这个旧意,以全新的形态呈现在读者面前,同样达到了“新”这个效果。这种写法就是会“立意”的写法。
我们再看老杜的一联:
只应与朋好,风雨亦来过。
这一联出自杜甫的《游何将军山林》。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何将军的园林风景优美,我非常喜欢。
但杜甫并没有直接说“流连忘返”之类的陈词。杜甫说:就算是狂风暴雨的天气,我也会约上好朋友再来拜访您。
已经游玩过一次了,还想再来,是一层意思;不但自己来,还要叫上朋友来,是两层意思,不但叫上朋友一起来,就算是风雨天,也要叫上朋友一起来,是三层意思。杜甫用包含三层意思的十个字,把何将军这座园林很好,我还想再来这个意思表达得非常深厚。这就是我们经常听到的一个评价:“深婉”。
十个字的句子包含着三层意思,这就是“深”;表意清晰明白,却不是直接说出来的,这就是“婉”。这个内容如果让现在的人来写,一定会用“大美”、“如画”、“流连忘返”之类的词汇去表达。这是典型的不会立意。这样写诗,不管你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多么生僻的字面去表达,都改变不了句子表达单一,内容干瘪的本质。这种写法是谈不上立意的。
大家在平时的阅读过程中一定要注意体会作者的立意方法,在自己习作的时候,要有意识地去模仿。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渐渐地把握住“立意”的诀窍。读诗不是光认字就可以的。一定要深入分析,字字落实,句句吃透。
最近访客
小怪
发表评论
举报不良评论评论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