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忽觉得头昏沉沉的,浑身疼痛不已。用手在额头上一拭,果然烧得发烫。她知道自己已感风寒,便摸索着战战兢兢地下了床点亮油灯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梳了一下后,又战战兢兢地出了门,一路扶着墙和木栏杆下楼到了药房,点烛寻着两片奎宁吃下。
她正准备带病参加会议时,却听得对面会议室里传来汪队长严厉的话声:“……动不动就耍太太小姐脾气,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什么思想?简直是无纪律、无组织,个人主义、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不安心工作,成天尽是什么情呀爱呀的乱七八糟的……”燕子听到这儿心里一紧,明白了这是领导正在未点名批评训斥自己。她又惊又气,头一阵晕眩,忙伸手扶住墙壁喘了一阵。她心里乱得一团糟,再也无心去会场受训。于是吹了蜡烛,一步一步地摸索着上了楼,进了门扑倒在床上压抑着嗓子失声痛哭起来。
燕子心绪跌落到极点,想起远在千里之外、日寇铁蹄之下的父母小妹,到现在都不知一点音讯,更加伤心难过;转而又想起被撵到一营的李阳,也不知遭受到何种罪过?心里更加思念起来。她心里明白:老虎团已容不下她和李阳了。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明日病稍好一些后就约李阳一同出走,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没有容我之处。想到这儿抑郁的心好受多了,诗意涌上心头,便用手拭去眼泪,下了炕摸索着点燃了油灯,披衣执笔,在一片咳嗽声中填了一首《卜算子》:
镇日雨霏霏,一季阴霾厚。满院梧桐泪不干,心已潮湿透。 窗外夜沉沉,恨起声声嗽。日日相依不是情,爱在分离后。
紫燕写完后反复读了几遍,伤心入泪思念如炽。口里不由地哼道:“……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突然想起那个可恨的王老虎也喜欢这首歌,几次要她教唱。一个鲁莽粗野狂徒,也懂诗词韵律?哼!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唉!怎么又念起他来了?呸!什么东西!也值得人念叨?燕子烦恼地随手拿起一本线装书一瞧,见是脂砚版《红楼梦》,便随手翻到一处,见是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便凑在油灯下看了起来。当她再次看到黛玉写的七律《问菊》中的三问菊花时,不禁轻呼一声“妙!”联想起黛玉那冠绝十二钗的睿藻之才和心事终虚化的不幸之命,深深为之惋惜。沉吟良久,便铺纸挥笔,写下了一首《江城子。悼黛玉》:
花飞花谢满园红,燕声声,雨濛濛。遍地落英,不见葬花侬。质本洁来洁又去,阆苑里,众香中。 孤标傲世世难容,木石盟,一场空。泪尽潇湘,遗恨化清风。莫笑红楼风月梦,痴儿女,命相同。
紫燕喃喃地读着自己填的词,一时不禁痴了,伏在桌上泪如雨下。哭着哭着,竟渐渐地昏睡过去。一阵咳嗽使她醒了过来,她顿时感到浑身酸软,四肢无力,额头似火,头痛欲裂。刚才吃了药的,怎会还是这样?一定是自己因伤心过度,刚才又受了风寒,已经病倒了。她撑着桌沿站起来,突然一阵昏眩袭来,跌倒在了炕沿上。她不由地全身颤抖起来,咬牙吃力地爬上炕去,连衣服也无力脱去便钻进被窝里去。
2
王飞虎没等他说完就急匆匆地出门下山了,他一路走一路停。自从拆散了紫燕与李阳被紫燕骂了一通后,他心乱如麻,一直不痛快。对于紫燕这个令他神魂颠倒的仙子般的姑娘,他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欲相见怕难堪,欲相忘心不甘。这几天,他相思入骨如中魔障,一缕情丝,总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心知,这可不妙,搞不好毁了自己,但他为情所困,深陷其中不知所措。罢罢罢!这次就对姑娘明志死心,彻底了却这段孽缘算了。他长出一口气,走进卫生队院子,又来到紫燕室内。
屋内几个姑娘正陪着紫燕姑娘说着话儿,一见王飞虎进来,惊叫一声“团长!”后都知趣地溜出屋去,床上的紫燕却气在心头闭目转过头去。王飞虎见状心里一痛,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他见桌上黄纸墨迹,便凑上前去一看,上面泪迹斑斑间落笔一首《菊韵》:
夜半伤寒一缕风,满庭凄咽泣残红。
东篱有意描疏影,西月无声下碧空。
泪渍风干霜亦重,冷香逸尽雾犹浓。
此身合向枝头死,也不飘零臭淖中!
当王飞虎看到:“此身合向枝头死,也不飘零臭淖中!”心口像是被人猛地击了一拳,痛得眼前一黑。觉得心肝像是被人一把扯去,内里空空荡荡的。浑身一阵剧颤,双腿发软,身子不断下沉。眼看就要倒下,他一个激冷醒来,忙伸双手按住桌缘喘息了一阵,咬牙强撑着转过身子,铁青着脸生硬道:“燕……何紫燕同志,你放心!我这身臭皮囊,今后若再来纠缠你,我……我……我就不是人养的!明天,我就把李阳给你叫回来!”说完转身欲走。
“不!”紫燕泪流满面地转头叫道,“就让其在基层锻炼!他若是块真金,总有发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