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安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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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记事【五律】相看两不厌,为有黄杨生伐木丁丁(16) [五律]      文/【湯安】   





相 看 两 不 厌



文/湯安



千里太白行,回桡是远情。
寻真知幻境,无悔共霜明。
玉子何须种,谪仙岂在耕。
识得个中理,不必祈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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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  情  记  事


——相看两不厌,为有黄杨情



湯 安


1


正午直射的阳光过去之后,后院小坡下边日光暖照,黄草萋萋,四周寂静无声。面对着一片常青黄杨灌木丛坐在干草地里,感到独有的清幽平静。

这段时间每到下午两点左右就这么对坐在这片小叶黄杨(学名Buxus sinica, 又名瓜子黄杨,可是从拉丁文学名读出来的是中国黄杨,也即种名Sinica/中国的,属名Buxus/黄杨木)矮灌木丛边上。一边用园艺钳修剪黄杨扦插枝条放入纸箱,一边感受寂静中的孟春景色,几近「胸中无事,眼中无人」,如果有瞳孔扫描仪的话,读出的只有翠绿。

这片瓜子黄杨十几年前就引人注目,当时后院里的这些黄杨还是在挂着茶碗粗的藤蔓的橡树枫树和高大鹅掌楸的树林底下的一片耐荫灌木。它们的叶子始终只有南瓜籽大小,倒卵形叶片跟小时候家里花园中的几团备受关爱的千年矮黄杨非常接近。


伐木丁丁锯掉周围大树之后,空出一大片地来,这些林下耐荫黄杨变成了耐阳灌木丛,愈发密集碧绿和发展壮大起来,就这样既耐荫又耐阳不惧寒不怕暑旱涝皆宜地自由生长着,不知不觉中长成四季都能吸引注意力的一片景观树丛,只是,这片灌木从来都没有超过半人高度。


后院更深的角落有棵独立的同种黄杨树,超过一人多高,浅白色的主干直径有棒球粗,猜测它或许已达百年树龄。在寒冷的冬季黄杨非常醒目,于一片褐色的环境中郁郁葱葱。它们似乎是土生土长的原生态常青树木,因此极为耐寒,零下二十多度一样碧绿如常,平安无事。

三年前从这片黄杨灌木丛修剪出了几百支十来公分长的扦插枝条,春天无霜之后密集扦插在苗圃里面,到秋天成活率百分之七十。于是入冬之前立桩拉线,用它们在院子侧面沿着小山坡向下布置出一道四五十米长的绿篱。


一晃经过三轮的春夏秋冬,这道绿篱成了冬天雪地中翠绿的一条细细的风景。虽然尚不够高,不很厚实,但着实清晰耀眼,带给人安祥,欣喜和春天的希望。就像雪中送碳的朋友,它们在北美寒冷的冬天显得尤其亲切。

疫情期间这样独坐后院这样的小山坡,冬季雪地里那道细线一般绿色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呈现在脑海里。


为建常青树篱而大量扦插的还有红豆杉、东方侧柏,中国线柏(Chinese Chamaecyparis Pisifera Filifera Tree)和绿巨人等六七种松柏类树木,它们有着不同的色泽和优点,但似乎都没有黄杨这样独特的亲近感。其中英文叫做中国线柏,国内叫做五彩线柏的少见柏树叶如纤丝亦有故事,它的种子偶然落入侧边院子,长成一丝丝颜色从浅绿,深绿,棕绿,红绿紫绿变幻的小绒毛树团,查了许久才知道原来是线柏里面的中国线柏,后来又从周围一家邻居的院子里看到一棵一人多高的同种线柏,猜想是通过鸟儿或者什么途径衔来的那棵树的种子或枝条生长起来的。那团线柏经过修剪,已经是密密绒绒的一团五六十公分的景观树。它与黄杨在后院共处多年,一样耐寒耐旱,今年扦插了不到百枝。还是决定用数以千计的小叶黄杨来建一道屋后的弧形的绿篱。


因此,在这个疫情春季继续挑选更多用于扦插的小叶黄杨,分批种入搭有遮阳网的苗圃中,以便移植成围在后阳台下坡延两侧的绿篱,预计建成之后的长度有之前那条纵向绿篱的两倍。

每天下午在这片黄杨边安静地坐着,感受一种春天停滞的气息,物我两忘。挑选出来的黄杨枝条碧绿清爽,光洁舒畅,虽然未及大雅玄冲,却不难想像上千个黄杨枝条在生根移植之后的模样。如此几天下来,更觉心无旁骛,围着这片黄杨树丛“独坐幽篁里”。


相看两不厌,为有黄杨生




2



冒出上面这句,是因为独坐山坡,无法不想到李白(701-762年) 那首有着「孤行千古」,「独坐之神」之称的《独坐敬亭山》:


独坐敬亭山


唐  李白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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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宣城敬亭山




对于这首五绝,历代点评众多,最到位的当数《唐诗归》钟云的评议:“胸中无事,眼中无人”。“说出矣,说不出”。


一个“说出矣,说不出”,道尽晚年李白的千头万绪。



唐代玉真公主李持盈,字玄玄(692年-762年),是武则天的孙女,唐睿宗李旦第九女,陈国公左武侯大将军窦抗的玄外孙女。其母正是史书称之“姿容婉顺,动循礼则”却被武后因妒处死的窦德妃(史称昭成皇后,?-693年)。玉真公主聪慧秀美,擅书法诗文,才思敏捷,虽自幼丧母,却一直深受父兄宠爱。

关于这首敬亭山,有传说 "李白跟玉真公主一见如故,长相挂念"。唯此说与李白为何只作了一年半的翰林就离开玄宗都不见正史,因此无从细考,成为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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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亭山皇姑陵附近的一块碑牌


诗词这种文体,可以欲说还休,可以淋漓尽致,可以「兴观群怨、事父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甚至可以为赋新词强说愁。要的就是一种执着,一种赤诚。诗词无疑最忌讳虚情假意卖弄风骚,把玩技艺而不投入挚情与志向。无情无志必然无诗。


宋代名诗人林逋一生作詩无数,流传下来的有300首以上,包括一首悽美絕倫的詞。這位大詩人未娶妻,有一挚爱的妾。他的長相思就是这样一首不著花哨技巧,却把情肠书写得淋漓尽致。


《長相思》


北宋  林逋


吳山青,越山青,

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別離情。

君淚盈,妾淚盈,

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北面是青翠的吳山,南面有婀秀的越山,这緩緩而行的錢塘江水,千百年來,送走了多少離人的哀傷,留下多少長江頭尾遙望的苦戀。多少人盟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毕生都希望彼此相愛的時光永恆。而时光安排给我们的,是在这样渡口旁相送,苍天可知道这样的愁傷,你我泣淚无言浸满江潮。


李白和林逋都以真挚自然写出千古激荡的诗句。



如果说李白赞叹玉真公主的才气和庄淑高洁;公主对李白诗篇深深赏识,并向哥哥唐玄宗力荐李白,使李白得以进入宫廷,应该不难从史料中获得旁证。尤其玉真公主向唐明皇李隆基推荐李白一事在正史中可考。

只是无论如何,玄宗最终没有重用李白。

公元744年,李白离开居住了三年的皇宫。玉真公主亦于744年要求放弃皇家身份财产和公主的名份,离宫入道。她上书奏请削去公主名号、不再收受天下百姓之租赋,并将公主府第归还。「“先帝许妾舍家,今仍叨主第,食租赋,诚愿去公主号,罢邑司,归之王府。” 」

玄宗虽几次不许,皇妹坚持再奏。最终,李隆基答应决心向道的玉真公主的入道修身之愿,道号无上真。玉真公主李持盈于是在「东临宛溪,南俯城闉,烟市风帆,极目如画」的安徽宣城的敬亭山修道。这似乎与一生向道的李白十多次题写敬亭山不无关系。


唐代公主有女道士传统,玉真公主的姐姐金仙公主(689-732年,17岁入道,法号无上道)亦是如此,其姐羽化于洛阳开元观时,玉真公主亲题书丹,铭曰:「士师典刑,政理以平,柱史作吏,道德垂嗣,克诞天孙,允怀仙志。白云紫休,应希微星。披婺彩月,皎娥晖寿。驻昌容道,高众□爱(此句碑文脱一字)。孰继仙籍,价先帝妹。篾彼钓緍,捐其绲带。首冠霄冕,腰鸣山佩。鸾步瀛宫,凤迎芝盖。以今视古,秀出千载。火炎易灭,台高易倾。悟兹为诫,怡然解形。神辞洛浦,箫去秦京。文园陪葬,法侣伤情。伤涕泗兮徒滂沲,山陵相望兮郁嵯峨,碑字生金兮岁月多,荒阡日暮兮将奈何。」

这段弔文题得端正悠扬,情义绵绵,令人想到一生拒官,淡泊明志的明代诗人和文论家张诩(1456~1515)悼少陵派诗人庄定山的一首诗:


哭庄定山先生

明  张诩

蚤岁东南我慕公,天缘一旦幸登龙。

朱弦白雪茅檐奏,瀛水神山曲径通。
满腹经纶眠坐处,遍身风月有无中。

天涯咫尺知何许,多少铭诗宿草封。


看来才高而素性耿介、鄙弃名利者不论是在什么朝代都有内在共同之处。业师陈白沙曾赞张诩之学“以自然为宗,以忘己为大,以无欲为至”。

李白晚年这样静静独坐,岂非「满腹经纶眠坐处,遍身风月有无中」 。有关青莲《独坐敬亭山》的写作年代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天宝十二载(753年),李白南下宣城。行前诗曰:常夸云月好,邀我敬亭山

另一种观点认为这首诗为八年后的晚年李白作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上元二年,李白已岁逾花甲,在经历了安史之乱后的漂泊流离,经历了蒙冤被囚禁的牢狱之灾,带罪流放的屈辱坎坷,李白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宣城。


再也没有昔日友朋如云、迎来送往,没有高力士为之脱靴、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炫迈场面了,再也没有北楼纵酒、敬亭论诗的遒劲潇洒,没有“手持一枝菊,调笑二千石”(《醉后寄崔侍御》二首之一);甚至也没有“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那样的率真浪漫。这位一生豪迈奔放,清新飘逸,大开大合、跳跃宕荡,充满仙风道骨的诗仙兀自一人,步履蹒跚地来到敬亭山下,独坐良久,写下了《独坐敬亭山》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四句冲淡寂静,质朴信惠的千古绝唱。

实际上,即使在之前艰难放逐之日,李白亦时常怀想敬亭山:


观胡人吹笛

唐  李白


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声。
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
愁闻出塞曲,泪满逐臣缨。
却望长安道,空怀恋主情。


公元762年,玉真公主仙逝于敬亭山。李白亦于公元762年在敬亭山下的安徽当涂县去世,终年62岁。二人同年离开皇宫,同年告别人寰。


“相看两不厌” ,可见一斑。


《诗境浅说续编》评论《独坐敬亭山》:「后二句以山为喻,言世既与我相遗,惟敬亭山色,我不厌看,山亦爱我。夫青山漠漠无情,焉知憎爱,而言不厌我者,乃太白愤世之深,愿遗世独立,索知音于无情之物也」。

「彊食不成味,清晨起长叹。愿随子明去,鍊火烧金丹。」(李白 《登敬亭山南望怀古赠窦主簿》)。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歘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李白 玉真仙人词

「却登郡楼望,松色寒转碧。咫尺不可亲,弃我如遗舄。」(李白《宣州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二首 其二》)。

再读李白写在753年的


《寄从弟宣州长史昭》


唐  李白


尔佐宣州郡,守官清且闲。

常夸云月好,邀我敬亭山

五落洞庭叶,三江游未还。

相思不可见,叹息损朱颜



无疑,太白与敬亭的相看思念,十多年来可谓出自肺腑,愁煞肺腑 (「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 (宋·苏轼《读孟郊诗》」),只有“遗世独立,索知音于无情之物也” 。


说出矣,说不出。


噫!实谷不华,至言不饰,豪华落尽见真淳。诗者,「观之虽天下之至质,而实天下之至华」(宋·包恢《答傅当可论诗》)。


「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是在太白放逐路途心目中的敬亭山,在《李太白诗醇》中,严沧浪评论此句:「其音凄清,其格浏亮,如水晶珠」。而「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是太白独坐对视巍巍敬亭时心目中的敬亭山,那里有诗人参转斗移不改无限绵延的思绪。


俱往矣,吾人目光愈浅,于今能独坐矮矮的一片常青灌木丛,能与近前的绿叶相看不厌,亦谓入境。何况还不相忘于雪地那细细的一道翠绿,感怀那些曾经给人以欣喜和希望的人情世故。


—— 我们为什么会想到写诗? 英文诗坛领袖佛洛斯特解析得跟李白一样冲淡(冲澹,冲詹,「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詹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詹 (清·袁枚《随园诗话》)」;“「渊明诗所不可及者,冲淡深粹,出於自然」(宋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陶靖节》),佛洛斯特是这样说的:“你走在路上,看到一位好友迎面走来,油然而生与他/她打招呼的想法,上前分享你所得意的一件趣事或者绝妙笑话。写诗,就是这样一种朴实油然的感觉。”


一畦黄杨,一座敬亭山,抑或一种油然而生的自然感觉,它们是寂静,是思绪,朋友间的想念,一道挂牵,一种希望,是我思故我在的证明。这份寂静当然也可以是绽放万千绿色的春芽,是舒缓酸痛肌肤的萨拉萨蒂《流浪者之歌》,是《一八一二交响乐序曲 (1812 OVERTURE)》,德沃夏克《自新大陆》,圣桑《动物狂欢节》,老约翰·施特劳斯《拉德茨基进行曲》,是轰鸣宫廷建筑群的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勃兰登堡协奏曲》。只要你能够独坐共鸣,相看两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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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xus sinica 小叶黄杨





——————

唠叨了不少,只有记事,没有疫情。实际上疫情期间一周七天天天上半天班,有时觉得是偌大大楼或者楼层中唯一活动中的人影(监控屏幕后的老大哥除外:),没有一天懈怠偷懒,与COVID19相关的话题亦有,只是尚不在上文所写的主题里面。



文末转载一篇真正的科技实力派大佬隔离期间操起副业所写的真正疫情记事:



王孟源:我的抗击新冠经验,在美国太不容易了



王孟源 哈佛大学物理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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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06 09:09:58字号:A- A A+

来源:作者博客



【导读  4月底,身在美国的观察者网专栏作者王孟源感染新冠肺炎轻症,目前已痊愈。隔离期间,作者在博客上记录了自己的抗疫经验。
周日(美国当地时间4月27日)】



大约一周前,我开始有了一些很温和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包括一点流鼻水、打喷嚏和喉咙痒。我知道自己对花粉热并非免疫,所以也没有在意,随口在电hua里和妈妈提了,结果其后妈妈每天都打电hua来确认我没有消失到急诊病房去。

与其同时,儿子也抱怨脚趾头痛,我想大概是虫咬或趾甲缝感染,擦过日常用的药膏就忘了。昨天他又谈起这事,我一看觉得很奇怪,现在是两个脚趾头一起肿痛,偏偏还不是紧邻的。到网上搜索信息之后,大吃一惊,他的症状和所谓的“COVID Toes”(新冠脚趾,参见https://www.prevention.com/health/a32237221/coronavirus-symptom-covid-toes/)一模一样;这是部分年轻人得了新冠之后的唯一病征。

过去两个月,我是自我隔离的模范生,只在每10-14天戴着N95口罩出门mai菜一次,其余时间都宅在家里。儿子也同意足不出户,不过问题是我管不到他的女朋友,结果她还是每两天来一次;我除了送给她几个口罩之外,也别无他法。今天问了她,发现她更早也有同样的脚趾头肿痛,不过已经好了。

不论如何,我现在也开始有一点痰,于是就想到要做检测。这倒不是为了解决主观的心理焦虑(或许是年纪太大了,一点焦虑也没有,我一直跟小孩说,我在防疫上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他一辈子的自责),而是在客观上决定未来防护隔离的方向;如果真的得了新冠,那么事后也可以因为体内已经有抗体而改采不同的行为模式。我在镇政附和CDC的网站回答了问卷,发现1)只要不是病入膏肓,美国政附就建议在家自行疗养;2)如果个人非要检测不可,必须有医生的处方。那就只能等明天周一,再试着联络医生吧。



周一(4月27日)

中午试图和我的家庭医生联络,电hua被诊所的接待员转接给护士。她听完我的描述,然后很简单地回答说必须有高烧和咳嗽才会提供检测。这完全在意料之中。

我到网络上又找了找,发现的确有营利性的检测服务,每周在康州西南部巡回一轮。不过这种美国特色的私营服务,一般是在民众惊恐环境下,急就章赶出一个样子,只为尽快多赚钱:不但常常借机敲诈(早有报导确证如此,其中一个花样是在同意书中埋下加入其他“服务”的空间,例如流感检测,事后再送来天价的账单),而且幕后的技术和器材可疑,各种偷工减料在所难免,甚至有根本不做检测,随机印个结果骗保险金的几个案例,这还只算已经被报警揭发上了媒体的。

这个巡回检测要到周末才会来我的镇上。我对营利性医疗体系有很深的疑虑,这种根本无法辨别服务质量的情况更加让人望而生畏。儿子的新冠脚趾今天好了,我的症状也依旧很轻,看来只能接受护士的建议,除非突然恶化,否则就继续迷迷糊糊地自我隔离下去。

不论是怎么样的国家社会体制,都会有非富即贵的特权阶级;除了这些特权精英之外,一般的老百姓必然只能接受批量化的公共服务。而判断一个体制好坏的依据,正在于这些批量化公共服务的质量。美国得天独厚,在极佳的地理环境里,还在20世纪一连遇上三场让所有竞争者精疲力竭的全球性战争,累积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见的财富资源;而从老罗斯福、威尔逊到小罗斯福的几个理想和能力兼具的领导人(虽然威尔逊得了西班牙流感,其后始终没有完全康复,以致在一战后的国际谈判桌上被英法占了便宜),又没有辜负这些天时地利,建立了能将财富转化为高素质服务的政附机器,这才是美国在二战后软实力的真正根基。像是载人登月这样在全球立威的壮举,所表达的实际上也正是其背后所需的财力、人力、物力能被高效动员的总体国力。

然而正如我一再解释过的,美国的资本家对一个不让他们为所欲为的强盛国家没有兴趣,所以在过去40多年,彻底地扭曲颠覆了美国的思想、学术、舆论、宗教、政治和社会体系。他们的目的在于独占经济发展和全球掠夺的果实,但是能提供高效服务的政附机器就像健全的人体免疫系统一样,自然会是寄生物的潜在绊脚石,必须优先排除。

2005年的Katrina飓风,已经揭露过一次资本家将美国官僚系统缴械的成果,这次全球性的疫情提供了更加明显的对比。英语系和西欧的一些国家,出于利益、惯性和国际财阀的操弄,或许可以暂时忽略这个被公开揭露的事实,但是地球上的大多数国家必然能够正确理解其中的讯息。这对国际态势所产生的心理效应,甚至强于我去年讨论过的新版载人登月计划,所以不论短期内美国主导的反中联盟有什么小动作、小输赢,霸权转移的历史巨轮已经在加速运转了。

周一晚上(4月28日)

刚刚查看了电邮信箱,有不少朋友问候,而且想要寄药给我,博文下也有关心的读者,我就不一一回答,在此一并致谢。

我的症状很轻微,近十天下来也没有怎么恶化,未来几天应该就能完全康复,所以不想麻烦大家,好意我都心领了。

客观来分析,我觉得自己得了新冠的机率大约是80%,从现在会忽然恶化成急性肺炎的机率则远远低于1%。年轻时学开飞机和驾车,都曾经有过死里逃生的经验,这种极小机率的生命危险实在不值得担心。

我真正叮嘱儿子注意关照的,反而是突发性的心脏病和中风。纽约警察局的统计资料,发现过去一个多月里在自宅内突然死亡的人数比去年高出4倍,绝大部分死于心脏病和中风,而且青壮年不在少数。这是因为新冠病毒靠人体细胞表面的ACE2酵素来锁定新寄主,而ACE2除了在肺细胞常见之外,血管内壁也有。如果病毒侵入了血液循环系统,开始破坏血管内壁,就会引发凝血反应,一旦血块进入冠状动脉或脑血管,就会有急性的健康问题。

这样的病例,在绝大多数国家都没有接受病毒检测,是隐性的新冠死亡;而且不像急性肺炎以危害免疫力衰弱的老年人为主,其他人也有危险。我个人特别不乐意中风后半死不活,所以嘱咐小孩要视情况尽早送医。

周二早晨(4月29日)

刚刚去《Daily Mail》浏览新闻;这原本是一家针对英国家庭主妇的报社,但是在脱欧浪潮兴起之后,越来越偏右翼民粹,现在它的读者留言栏已经是我关注美英澳红脖子“精英”(亦即还有阅读新闻能力的那一部分人)意见的风向标。今天的头条说特朗普将向中国要求1600亿美元的新冠赔款(参见https://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8263729/Trump-says-bill-China-substantial-money-coronavirus-damage.html);我依据经验预判,留言栏会是一面倒的仇中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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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进去一看,排名靠前的留言全都是骂特朗普的,包括要求美国人民有权向特朗普求偿。这应该是特朗普几天前建议美国人注射清洁剂来治疗新冠,终于让一部分红脖子也从四年的迷梦里觉醒了。所以如果本周进行大选,特朗普必败无疑。但是共和党还有半年时间,即使要为拜登安排几十个新丑闻也绰绰有余,我们还有很多好戏可看。

周二晚上(4月29日)

今天找到一些最新的新冠研究报告,对ACE2和免疫系统以及血管内皮(Endothelium)之间的交互作用,有了更全面的了解。ACE2是负责把Angiotensin II转化为Angiotensin 1-7的酵素;Angiotensin(血管紧张素)是人体内调节血管张缩和免疫活动的一系列激素,其中II型加强血管收缩和氧化活性等等,1-7型则刚好相反。

新冠攻击ACE2之后,Angiotensin II浓度大幅增高,副作用之一就是血栓形成(Thrombosis),这是脚趾头淤血肿胀的起因,也是新冠引发心脏病和中风的作用原理;因为这个机制一直到四月中旬才被确认,许多因急性心脏病和中风而死亡的病患根本没有肺炎的症状,也就没有接受病毒检测,结果未被算入新冠死亡的统计数据里。上周刚被验尸而发现的美国第一例死亡病患,就是在学术界有了这个新知识之后,才被特别挑选出来检验的。

Angiotensin II增强人体细胞的氧化活性之后,可以造成氧化逆境(Oxidative Stress),这会引起各式各样的细胞损伤和死亡,尤其使得急性肺炎更加严重致命。这能帮助解释为什么呼吸机对重症病人的帮助不大。

周三早晨(4月30日)

刚刚想起上周在留言栏讨论过,欧盟原本要谴责中方赵立坚的阴谋论,被中国外交部以“会影响双方合作”给压了下去。有关官方搞阴谋论是授敌以柄,我已经反复解释过了,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中方的所谓“合作”,显然指的是防疫器材的供应。随着疫情的缓和以及欧洲自身供应链的产量提升,这些国家,尤其是英法,不再需要从中国大批进口,就有可能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这是距今3-6个月的未来,届时他们国内的政治形势是否仍旧导致执政党想拿中国来甩锅,是值得担心的问题。

不过在最理想的情形下,有效的疫苗说不定可以在年底上市。中方有可能再次成为主要供应国,从而重获吓阻蛇咬农夫的杠杆。疫苗是全面恢复经济活动的关键,全世界都会抢着要;所以除了研发之外,还需要可观的生产线。我从五年前就大声疾呼中国投资在疫苗的研发生产上,现在还有半年多时间,除非中方已经有现成的年产十亿剂的产能(不太可能),否则虽然疫苗的类别还不能确定,也应该尽可能预做准备、以缩短生产线的建设周期。

周三下午(4月30日)

儿子的新冠脚趾又重新发作了。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康复,我得病毒必然又比他晚了一两天,所以还有的等。我们两人谈起感染新冠,互相承认心里都毛毛的,不过他想象的是心脏病,我担心则是中风。小说里面常写绝世美女最注重保护自己的容貌,其实高级知识分子也会自然地把思维能力看作是真我的最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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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脚趾

新冠引发急性肺炎(ARDS)杀人,固然主要只危害身体原本就不好的老年人,但是血栓(Thrombosis)却可以随机伤害任何年龄以及健康状态的病患。在疫情的前三个月,学术界、媒体和政界的注意焦点集中在前者(虽然一直有研究报告,统计出因ARDS进ICU的新冠病患里有20-25%也同时有血栓),结果有了群体免疫和提早解除隔离的一系列争论,但是如果后者被证实有足够的发生频率,那么以往的利害权衡和政策考虑就完全飞出窗外。在新冠的特性仍有许多未知的当前,以根除为目标的防疫政策,才是最合理、最稳健、最负责的。

周三晚上(4月30日)

解读统计结果并不容易,我以前曾撰文讨论过“Lies, damned lies, and statistics”。尤其像是新冠疫情的资料,各国检测的程度和标准原本就不一样,必须小心先行过滤才能获得有意义的定性结论。

我觉得一般来说,死亡数字比确诊可靠一些。在过去几天,比利时的死亡人口占比一枝独秀,甚至大幅超越意大利,达到美国的三倍半,但是英文媒体完全没有着墨(这现象本身就有猫腻:比利时是典型的“民zhu先进”国家,联邦政附无法组阁是“民zhu自由”体制运作的重要成分,死亡人口占比超出俄国近一百倍显然不是应该深挖的新闻),我又对荷兰文和法文都一窍不通。虽然我在疫情刚扩大到欧洲时也简单提过,比利时的联邦政附是出名的Dysfunctional(功能失调),但他们是怎么搞到这样的惨状,还请熟悉详情的读者不吝赐教。

周三深夜(4月30日)

刚刚看到宋鲁郑先生新发的巴黎日记,很赞同他对中法关系的分析,值得大家参考:中法“友好”是表,“冲突”是里

不过宋先生文中和博客这里讨论的最重要交集,在于引述了驻法大使接受法文媒体采访的发言,实际验证了我们做过的两个观察:1)驻外大使是中国外交部中少数对驻在地有深入了解的人员,应该在策略研讨上获得更大的倚重;2)卢沙野大使自己也说出“中国媒体太弱、外交人员不得不冲到第一线”。

周四(5月1日)

本周中美两个试用Remdesivir的双盲实验先后发表了报告,中方的结果是“没有统计意义”(亦即无效),美方则刚好相反,说它极为有效,到了必须半途中止实验,立刻全面使用的地步。

我去看了论文和相关报导。中方的实验很严谨,没有明显的问题,唯一的缺陷在于病人数目较低,只有237位,这是因为中方防疫效率太高,实验开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足够符合标准的病患;这在2003年非典疫情的末期,也曾是制约研究的因素之一。

至于美方的实验,倒是很容易找足了统计上需要的1063名病患,不过它在致死率上的统计强度(P值,简单估计实验结果是随机发生的机率,生医界一般要求在5%以下)不过关,只有在康复天数上达到1/1000的P值。P值是个很粗糙的标准,往往低估了结果是统计噪音的机率。

即便如此,美方仍然无法在致死率上达标,却急着在半途就宣告胜利,这实在不像是完全客观的态度。尤其有传闻说美国实验者在招收病患时的标准比中方宽松,没有严格限制症状出现的早晚;昨天发表的又不是详细的论文,而是一个简单的预告(Preliminary Report,参见https://www.niaid.nih.gov/news-events/nih-clinical-trial-shows-remdesivir-accelerates-recovery-advanced-covid-19),种种异常的操作,引人遐思。我觉得目前最合理的结论是存疑,即使Remdesivir真的有功效,也是相对微弱的。

周五下午(5月2日)

既然怀疑自己有新冠,原本很不想再出门散布病毒,但上次mai菜没有mai足,牛奶、鸡蛋、薯条、起司、面包都弹尽援绝,连自己烤面包用的面粉也没了,只好硬着头皮、戴上口罩去办货。

到了超级市场,发现空货架比两周前更普遍了,肉类只限mai两包,货单没办法mai齐,只好再开车到Walmart去。联邦政附光急着要解除隔离、开放零售,对食品处理/包装厰因员工染病而损失产能,却只动动嘴皮子、下了一纸空文要求紧急供应,到五月底中产阶级也mai不到食材时,岂不是会有更上一级的恐慌和不满?每次讨论特朗普政附的执行能力,我就想起一句英国的成语:“He is unfit to run a whelk stall.”

周五晚上(5月2日)

观察者网报导有香港教师扭曲鸦片战争的历史,实在让人感慨。上月我才刚复习了鸦片战争幕后的英国决策过程:其实当时英国官方的驻华首长并不想为鸦片而开战,是两个苏格兰籍洋商努力制zao冲突升级的既成事实,然后收mai国会,强令英军出手。

这两个洋商就是William Jardine和James Matheson,他们成为人类史上最成功的Drug Lords(毒枭),Jardine-Matheson(怡和洋行)至今仍是香港最大的本地财团之一,主要由两家的后人联合拥有,Jardine的后裔经营。只要这个财团还在,Jardine和Matheson两家仍旧是豪门,中国的百年羞辱就不算完全洗清。

周六(5月3日)

今天身体仍然感觉良好,可以继续维持日常的阅读习惯;一个值得分享的题材是二战期间的Laconia Incident。1942年9月12日,德国潜艇U-156在赤道非洲外海拦截一艘英国的武装运兵船RMS Laconia,将其击沉之后,德国人上浮准备给予落海船员人道救援,这时他们才发现问题大了,因为海上漂流着2000人,还有一群闻风而来的鲨鱼。原来Laconia满载着2000多名意大利战俘,由英国和波兰守卫监视,在下沉过程中,这些守卫拒绝打开牢房,已经害死了几百名战俘,得以逃脱的也不被允许上救生艇,只能在水里载沉载浮。

U-156的艇长立刻发出电报,要求附近的德军和意军潜艇加入救援工作。同时明码向英美盟军解释情况、要求休战,然后在甲板上铺开红十字旗,满载几百名落水人员,拖着好几艘救生艇,朝着岸边慢慢前进。在9月16日,从Ascension基地出发的美军反潜轰炸机发现了U-156;德国人再次发出明码电报,轰炸机飞行员转报美军基地,基地指挥员考虑之后,仍然下令攻击,U-156紧急下潜逃避;次日又再攻击了一次,以致甲板上的意大利战俘多数殒命。

事后美军不但没有惩罚相关人员,还因为误以为成功击沉U-156(实际上只击沉了两艘救生艇)而发出勋章。事件的报告被珍藏起来,另外撰写了公关谴责,说德军潜艇违反人道,害死了近两千条人命。战后Nuremberg审判,检察官还特别把那篇公关文章列为证据,用来起诉德军潜艇部队总指挥官Karl Dönitz的反人类罪,理由是他在Laconia事件后明令禁止德国潜艇试图拯救落水人员(虽然美军潜艇对落水的日本船员一向不予理会;战后统计,至少有12艘载运欧美战俘的日本运兵船被击沉,没有任何美军潜艇曾经上浮救援,因而淹死的战俘总人数被估计为两万人,参见https://en.w ik ipedia.org/w ik i/Hell_ship),结果被辩护方挖出真相,尴尬之余只能发动英美媒体,尽力把事件遗忘。



图片来源:百科

周日(5月4日)

过去这一周,美国媒体报导了多起儿童因新冠并发症而送入ICU甚至死亡的案例,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没有得肺炎。除了血栓引发的心脏病之外,还有许多免疫性疾病,例如一般罕见的Kawasaki Disease(川崎氏病)。武汉的统计原本给出小孩不受新冠危害的结论,但这可能是因为当时医学界还以为新冠只是纯粹的呼吸道系统疾病,所以忽视了没有伴生肺炎的病例。我在过去一个多月已经介绍过许多更新更深入的研究结果,指出ACE2除了在肺组织表达之外,也在血管内壁细胞有重要的作用,并且与免疫系统有互动。总结来说,我们现在已知,新冠不但是一个呼吸道疾病,也是心血管疾病和免疫系统疾病;主要危害老人的那个特点,是它在呼吸道方面的表征,年轻人并非真正安全的。

周一(5月5日)

在疼痛了两周之后,小孩的“新冠脚趾”终于彻底消失;我自己的症状也基本痊愈。谢谢大家的关怀,这篇正文到此结束。




本文发表于 2020-05-06 11:32:06 ,被阅读过 764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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