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先生《牛山牧笛》序

                                                                       邱 述

郁林先生出身贫苦农家，又处在闭塞落后的牛山地区，童年生活是艰难的。唯其如此，他才成就了自己。贫困的生活，既“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也锻炼出了坚忍不拔、昂扬向上的毅力。而底蕴深厚的牛山文化，又在耳濡目染间给了他薰陶，奠定了从事文学创作的基础。牧牛刈草时，听邻居老大娘念唐诗，说传奇故事，往往如醉如痴，不能自己。一首咏志诗，说明了其时的实况。他确曾“凿壁偷光”，也曾“囊萤映雪”，而且曾经借香火的微光一字一字地读书。“孩儿立志欲腾飞，夜读常闻报晓鸡”，一点也没有夸张成份。他脑子活，又肯用功，才思敏捷，以至于“随时走笔非稀罕，信口吟诗未足奇”。虽未完全成熟，于闾里间已小有名气了。

牛山牧笛，其声清越，终于赢得了知音。郁林有幸跳出“农门”，开始仕途跋涉。五光十色的生活，艰难曲折的阅历，都成了他文学创作的素材，诗词质量也大大提高了一步。因了工作之便，他有机会游览高山大川，凭吊名胜古迹，写下一些颇有分量的诗篇。《初登黄鹤楼》就是一首代表作，清新流利，诗意盎然：

青山隐隐隔轻烟，楼在滔滔江水边。

三镇风光来眼底，只缘身在碧云天。

《登岳阳楼》也是一首难得的好作品，起承转合，章法井然；内容也很充实，涵括古今：

暮色苍茫即兴游，烟波万顷洞庭秋。

君山浪涌青螺动，斑竹纹深碧水流。

揽胜临风心切切，登舟弄月意悠悠。

我无忧乐关情句，愧对而今天下楼。

于暮色苍茫中，登天下名楼，目光所及是“烟波万顷洞庭秋”，从大处着眼，很有气势。再仔细看，波涛汹涌中，君山宛如青螺在跃动。由此展开遐想，仿佛看到染上娥皇女英珠泪的斑竹倩影，在碧波中摇曳，楚楚动人。颔联将历史与现实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颈联再写倚澜“揽胜临风”，下楼“登舟弄月”，既拓开了画面，又为尾联作了铺垫。尾联将范仲淹《岳阳楼记》的主旨移入诗中，并赋予新的内容：“愧对而今天下楼”。

关注民生是诗人的共同特点，郁林往往于山水古迹中品出新意，吟成警人醒世的诗句来。“雕栏玉砌陵园地，都是苍生血汗钱”（《京城夜思》）。原来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观，都掩盖了血淋淋的历史真实。作者在浏览明定陵时，竟然别出心裁，代朱明皇帝忏悔：“悔不生前树口碑”。借古人之口，警醒世人：还是“生前树口碑”好。

《大观园有感》，古今莫辨，饶有风趣：

繁多机构杂而庞，鱼目混珠看染缸。

遇事绕弯拿架式，逢人颔首打官腔。

权钱交易楼中虏，色相消磨阶下降。

姥姥惊呼荣国府，几人干净几人脏！

“遇事绕弯拿架式，逢人颔首打官腔”，这种人似曾相识，大概古今皆然；至于“权钱交易”，“色相消磨”，也时有所闻，并不陌生。大观园里本来只有焦大敢说唯有石狮子干净，如今连刘姥姥也“惊呼”了，能不发人深省！

郁林先生自号“牛山牧童”，没忘记自己是从山窝窝里走出来的，对家乡山水有深厚感情。他曾尽力把“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涟源山水，推介给外界朋友，推动了涟源的旅游开发。推介就少不了诗。一有好诗，就提高了景区的文化品味。郁林确实写了不少清新明丽的好作品。

云台山是故乡的山，如今对这座秀丽的山峰仍是一往情深，他说：“彤云紫雾拥云台，丽日群芳次第开。更喜成材林木秀，枝枝引得凤凰来”。结句是点睛之笔，不愧为宣传造势的高手。但他更注重诗的意境，一首短诗往往充满浓郁的生活情趣。请看七绝《杨柳湾》：

一川杨柳拂晴岚，三十六弯弯上崖。

峭壁画廊看不厌，情人幽会白云间。

杨柳弯在祝融峰下，清溪澄澈，柳拂晴岚，有的是柔和温馨；而“三十六弯弯上崖”、“峭壁画廊”，则是雄奇刚毅，二者有机地组合起来，构成一幅奇绝的山水画。结句尤饶情趣：在白云幽会，真够浪漫了。

“龙山十咏”的第一首，由远而近，写出了龙山雄奇秀丽的轮廓：“黛山远望绣成堆，鬼斧神工费剪裁”，并且精当点出：“松竹参天青欲滴，谁知原是汗浇来。”诗人不只看到龙山的秀美，更看到了本质的东西：秀美景观是汗水浇灌出来的！

白马湖在龙山脚下，烟波浩渺，风景奇绝。作者只撷取一个特写镜头入诗，不仅反映了白马湖风光引人入胜，而且通篇洋溢着生活情趣：“琼楼玉宇彩云边，一叶轻舟逐紫烟，山色水光在天际近，歌声满载打鱼船。”一读此诗，眼前展现了一幅令人神往的图景：彩云边点缀着琼楼玉宇，湖面上一叶戏舟追逐着紫烟，山色水光在天边融为一体，打鱼船载着一船歌声丰收归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才是美的真谛。

诗人的神经是敏感的，既以无限激情讴歌美好、光明的事物，也看到丑陋、阴暗的东西，并予以揭露和鞭挞，以引起疗救的注意。郁林是如此写“公款宴请”的：

一席筵开值几钱，耕夫浴汗苦经年。

常思本是农家子，美酒佳肴难下咽。

《方城观阵》则给“崇拜孔方兄”者当棒喝：“劝君莫作痴心汉，陷进樊笼落骂名！”

指斥公款吃喝、迷恋方城时，笔下不留情面，而一次“乡村偶遇”，却使作者既同情又惋惜起来：

小小年龄抱崽回，早婚早育实堪悲。

若非点错鸳鸯谱，应是娘边吸奶来。

看起来恢谐幽默，实到心怀沉痛：自己还是“娘边吸奶”的“小小年龄”，居然“抱崽回”来！旧的婚育观念不改变，国民素质不提高，如何得了！作者于恢谐中道出了深层次的忧虑。

郁林先生以诗人的气质从事宣传工作，驾轻就熟，应付裕如。然而，社会错综复杂，际遇很难尽如人意。天命之年，他写过一首七律，透露了心底的郁闷：

春蚕忍看丝将尽，蜡烛濒残泪未干。

废寝忘餐双鬓白，呕心沥血半生寒。

弹琴从不言艰苦，击铗何曾问逸安。

伯乐勿忘千里马，驰驱犹自等闲看。

蚕丝将尽，蜡烛濒残，壮志未酬，雄心犹在，自然有些牢骚，但并未消沉，如果“伯乐勿忘千里马”，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也会“驰驱犹自等闲看”的。诗言志。诗人尽情抒发内心的喜怒哀乐，才能写出真正的好诗。《辛巳杂感》之五，真实倾吐人生感悟，难免有点牢骚，却确实写出了真情实感：

莫论世间是与非，人生处处有玄机。

只因醉里乾坤大，忘却诗中成就微。

秉烛长宵除黑暗，苦耕终岁沐明辉。

楚王怪癖今何在，靓女仍求腰减肥。

尾联巧用楚王爱细腰的典故，针砭用人制度的弊端，我以为是有普遍意义的。

“江山不老情何老，世事难平意未平”。意未平，情何老。这“情”就是诗人的赤子之心。近几年来，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创建诗词之乡的活动，取得突出成绩，涟源获“全国诗词之乡”殊荣。他兴奋地写道：“灵均风骨依然在，香透围城斗物华” ！涟水之源，风骚蔚起，郁林功不可没。通过创建活动，他自己的诗词质量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略举数例，可窥全豹：

过新石桥访李聚奎将军故居

龙吟虎啸唤英魂，岁月峥嵘一百春。

河畔青山曾记否，桥头走出李将军。

庆港澳相继回归寄语台胞

紫荆鲜艳碧荷妍，姝丽双归庆月圆。

寄语台胞亲骨肉，神州万里共婵娟。

长相思·涟源创全国双拥模范城三连冠

情悠悠，意悠悠，鱼水深情无尽头。军民共建优。  湘水流，涟水流，双拥春潮永不休。层层更上楼。

以上三例都是有浓重政治色彩的诗，写得如此轻松自然，感情真挚，实在难得。另一组写景咏物的诗，更是别开生面，清新可人：

含羞草

含羞脉脉恋尘缘，不妒群芳不斗妍。

无限相思低首问，一腔愁绪向谁宣？

这分明是一位不同流俗、感情丰富、有着满腔闺怨的少女了。如此写含羞草，算是一绝。

重阳咏菊

登堂喜见菊花开，何用春风细剪裁。

仪态万千描不得，袭人香气入怀来。

起句平平，可承接得妙，点出了菊花凌寒的特性。面对难以描摹的万千仪态已是销魂，何况更有袭人香气扑怀而来呢！

几首描写新农村的绝句，更具特色，得了范石湖、杨万里的真传，试举两首为例：

吊楼画院竹篱笆，彩电冰箱摩托车。

未饮新醅心似醉，福星长照小康家。

绿荫深处隐农家，庭院春深数点花。

英俊阿哥开笑脸，城中靓妹嫁山涯。

郁林在诗艺上是刻意求新、永不停滞的，这在《呈梅山诗丈》中得到充分体现：

昨夜灯前恋缪斯，伊人秋水笑愚痴。

情知形秽难如意，犹恐新妆不入时。

郁林先生将所作诗词的一部分结集印行，命曰“牛山牧笛”，请我作序。郁林交游甚广，不乏名家，我何德能，敢膺此任？后来一想，他是因为我离得近，图个方便；我何不就趁近水楼台之便，率先欣赏品味一番，于是就应允了。读过手稿之后，将心得体会整理出来，便成了所谓的序。最后还要说明一点：郁林是个忙人，没时间字斟句酌，差错也是有的，他自己说过：“情知形秽难如意，犹恐新妆不入时。”有了这种精神，他的诗会日臻完美的。              

    戊子立夏之次日邱述于休休居

  （作者系涟源市诗联协会名誉主席、原《涟漪诗词》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