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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谷春行
发布于2015-04-24 13:49 点击:1891 评论:0 作者:叶子



印象


今年一月,上网查看死谷(Death Valley)营地,意外地发现三月中旬连续五天的营地仅剩两个空位,没加思索,赶紧抢了一个。三月,我们打起背包出发,在Bellingham机场,安检先生见我背了折叠椅,便问我要去哪里露营,他一脸的笑容可掬;登机前,检票小姐看到先生背了个大大的旅行袋,说是要放到边上的金属框里量一下尺寸,先生说里面只是两个睡袋。“你们去露营?”“是啊!”听说是去露营,她二话没说,一挥手便放行了。看来大多数人都喜欢亲近自然,也就喜欢与自然亲近的人。


死谷是美国西南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国家公园,它是美国海拔最低、最热、最干燥的国家公园,也是除阿拉斯加的Denali之外美国本土最大的国家公园,占地3,102,456英亩,它的面积竟然是美国所有国家公园面积之和的百分之九十一!死谷的最低点低于海平面86米,夏季的最高气温可高达摄氏57度,那里夏季地表的温度是可以煎鸡蛋的。三月份是死谷的春天,也是造访死谷的好季节,偶尔超过摄氏三十度的最高气温已是死谷的温柔表现。死谷不仅热,而且极其干燥,很多资料都介绍说在死谷行走每天每人要保证一加仑的饮水,否则极易脱水。公园里多处张贴着判断脱水症状的宣传资料。我们两人在死谷的六天消耗了五十多升水,回头算算,比每人每天一加仑的量只多不少。在那里皮肤极其干燥,嘴唇容易干裂,我们只得不停地饮水,擦防晒唇膏,涂润肤露。每天早晨我往车上一坐,就开始往手上倒大量的润肤露,简直可以说是在用那乳液来洗手,先生笑我抹油的架势像是和那润肤露有仇,就是因为如此夸张地喝水、抹油,才保证了我们的身体状况基本正常,没有发生严重脱水和嘴唇干裂等问题。


“放马”来到死谷,六天五夜,车辙遍布谷地的东南西北,这里的一切时时撩拨着我的荒野情结。死谷有多样性的地质结构,用赤橙黄绿青蓝紫来描绘,没有半点儿艺术夸张。丘陵、雪峰、荒漠、峡谷、沙丘、咸水溪、火山口、盐滩碱地,这些简单的意向充满了诗意,也富有哲理,但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它们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种存在,不管你是诗者长啸,还是仁者心动,它们只是自己,一如当年在红杉公园看到的那块气象石。死谷天宽地阔,日出日落,风起云涌,只觉得自己也成了它的一部分,极有归属感。在那里的几日我们欣欣然,深爱荒野,乐不思蜀!


我们深爱的荒野到底(Wilderness)是什么?脑海中所有这些具象的东西构成一幅荒野图画,而我以往却很少抽象地去思考它。这次特意分别去百度百科和 维基百科(Wikipedia)查了一下,百度给出的解释很简单,也可以说基本没有解释:“荒野在西方文学和生态学研究中是个极为重要的概念。一般说来,在中国的文学中,这个概念比较弱化。”而维基百科的解释是:“(Wilderness or wildland is a natural environment on Earth that has not been significantly modified by civilized human activity. It may also be defined as: "The most intact, undisturbed wild natural areas left on our planet." )荒野就是地球上的一片没有被人类文明活动改变的地带。也可以被定义为:“我们这个星球上从未被打扰、从未被触碰过的原始野生地带。”(Wilderness is deeply valued for cultural, spiritual,moral , and aesthetic reasons. Some nature writers believe wilderness areas are vital for the human spirit and creativity.They may also preserve historic genetic traits and provide habitat for wild flora and fauna  that may be difficult to recreate in zoos, arboretums or laboratories .)对文化、精神、道德和审美,荒野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和极高的价值,一些自然主义作家甚至认为它对人类精神和创造性都是至关重要的。荒野可以保存历史遗传性状,并给野生动植物提供动物园、植物园和实验室难以再现的生存环境。”
显然,维基百科对荒野的解释和认识比百度百科要详细、深刻很多,不知百度和维基对荒野这个概念的解读之别是不是管中窥见的豹之一斑?如今在美加西部行走多年,总会有些感慨和无奈。渴望有一天也能这样行走在祖国的荒原,感受“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诗境。


这片荒野定名为死谷,其实名不符实。看似空无一物的土地上却藏着一千多种只有死谷独有的、土生土长的动植物,死谷千万年的风沙一直在讲述着生命的传奇。在游客中心看录像,一位Timbisha Shoshone部落的原住民说得实在:死谷不是死亡之谷,我更愿意称她为生命之谷。





听风


去过的美加不少营地大多都在森林中。死谷的熔炉溪(Furnace Creek) 营地是个只见熔炉不见溪的大营地,有一百多个位置。营地大部分在荒地上,面向高山,视野开阔,只有少量的沙漠树木。昨天还在阴雨霏霏的温哥华,今天却飞来了这温暖的谷地,虽然这里目力所及处尽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却突然让人有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感。人的感觉有时候会很奇怪,哪里来的大海呢?只能是来自心里,境由心生!


我们窃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一小片牧豆树(Mesquite)合围出的阴凉,帐篷一架,就是我们这几天的家了。牧豆树的枝干不像平常的树木那般挺拔,而是有的弯曲,有的嶙峋,从这些树的形态看出了沙漠生命的挣扎。


死谷露营的第一夜,我们去听营地的星空讲座。临近十五,天上挂着明晃晃的月亮,让死谷夜空中的繁星不像传说中的那般璀璨,尽管如此,还是能够依稀看出银河的走向。我看到月亮周围有一个多彩的光环,便想起小时侯从《十万个为什么》上读到那叫月晕,便对先生说晚上可能会有风。


爬进帐篷时风刚刚带上点儿劲儿,钻进零上五度的睡袋,暖暖和和,很舒服。仰头看帐篷顶上被月光投下的树影轻轻晃动,很有些画意诗情。过了不多久,便听到风从远方而来,或许那里是死谷的谷口吧。风在旷野上行走,一路上呼啸狂吼着;风声听起来又像海上的涛声,由远及近,由弱渐强,最后再变弱时,好像浪头冲上了沙滩,没了力气,偃旗息了鼓。虽是春日,可这风声竟与欧阳子方夜读书所听秋声无异。一天的奔波之后我本想快点儿进入梦乡,但风的浪涛就是这样此起彼伏,不知疲倦,而且一波比一波来的更猛烈,让我这个听风者也渐入佳境,听得兴致盎然,睡意全无。伸手摸摸帐篷,似乎能感到灰尘已经充塞在织物的纹理间,好在呼吸时还闻不到尘土的气味。我出神地望着帐篷顶端牧豆树的树影,那枝条一阵又一阵疯狂地摇摆着,抽打着,有时也扭曲地彼此纠缠着,做集体的狂舞,而片刻的缓和之后,又重新起舞。大自然必定是艺术的祖师爷,自然的绘画、雕塑、音乐、舞蹈总是非人力所及的大手笔。作曲家要是能到此感受一下风之乐,一定能灵感迸发,写就一部气势恢宏的《风之交响曲》 。


感到风在掀动脚下的帐篷了,帐篷底不时地呼扇,一下,又一下。“秦皇岛上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主席的诗词一下子从脑子里冒出来,顿时觉得帐篷就像那只打渔船,在海上无助地漂摇。之前就听说死谷露营有帐篷被风刮走的趣闻,看来真是没打诳语。《风之交响曲》一个乐章接着一个乐章的演奏,愈发地强劲。我曾经体验过露营的雨趣,这次则是风趣,这感受是睡在自己家里的床铺上怎么也想象不出的,真正与自然同呼吸。经历过这些,也会更懂得珍惜平时能住在遮风避雨的房子里的福气。风的演奏到下半夜才渐行渐缓,最后终于画上了休止符。但它走得依依不舍,偶尔能听到很远处风头又起,只是行不多远便由衰而竭另寻它途,只剩下了万籁俱寂。“在家不行善,出门大风灌。”我们迷迷糊糊地互相打趣说一定是对方在家做了什么坏事。睡吧,睡吧,月已西斜,帐篷顶上已不见了树影婆娑,我的意念一直随风飘摇,也疲劳了。在不是很平整的“床铺”上没翻几个身就睡了,睡得那么沉,无梦。



山行



在游客中心,当听说我们有六天的时间可以在死谷周游,工作人员高兴地帮我们计划行程,他说:我真高兴你们是在这里呆六天,不是六个小时,有的人只在这里呆几个小时,我很难给他们做计划,只能让他们去看看北美最低点恶水(Badwater)。他在地图上用黄色的标记笔为我们画出了一个X型的线路图,之后的几天,我们按图索骥,在死谷的荒野留下了我们的车辙和脚印。


到达的第一天我们去Zabriskie Point看夕阳,第二天又起大早赶去那里看日出,有过这两次经验,我们知道了在死谷不必起早贪晚地去看日出日落。死谷是一条近乎南北向的山谷,西有Panamint山脉,东有Amargosa山脉,两边山脉都有数座海拔一两千米的高峰,西侧最高的雪峰望远镜峰(Telescope Peak )高达海拔3368米。由于有山峰的掩映,当日出东山,太阳早已放射出万道金光,已没有了刚跃上地平线的鲜红;而当日薄西山,光的色温虽说不似正午那样炙热,色调也柔和了许多,可太阳还是个明晃晃的大太阳,让人无法直视。死谷实际上看不到真正的日出日落,能看到的是日出日落时分群山被披上的那件亮丽多彩的衫子。因为死谷的山峦几无植被,随处看到的被暮色点染的山峦都会有无穷变幻着的玫红、酒红,甚至橙红。


死谷里我们走了好几处峡谷,金色峡谷(Golden Canyon)是我们涉足的第一个,如果说后来的景点有“恶水”(Badwater)之称,那这一个就算是“穷山”了。进入谷地,除了偶尔有几丛灰绿的沙漠冬青(Desert Holly)和它们的枯枝,几乎不见生命的迹象,这种沙漠冬青淡绿的叶子上有一层白色的霜雪似的保护层,据说是为了反射阳光,叶片有些像圣诞冬青的样子,边缘含着锋芒,有些许卷曲,即便如此,很多沙漠冬青还是难逃成为干花的命运。生命真是一个奇异的家伙,在任何恶劣条件下,它们总能找到自己独有的生存方式,后来我们在咸水溪(Salt Creek)又看到的鳉鱼(Pupfish)也是如此,生物的适应性让它们能在比海水盐度高几倍的环境中存活,使这一物种得以保存下来,被称为活化石。


金色峡谷两侧的土丘一路上不断变化着色彩,有黄色、棕色、灰色、灰绿色、红褐色、甚至有条纹状的。小土丘后面是大土丘,大土丘后面是丘陵,丘陵后面是峭拔的山崖,山势奇伟瑰怪。峡谷两侧还有许多小峡谷,让我们禁不住好奇,要进去造访一下。走在里面,我们东张西望张望,两侧都是长相一样的馒头状的小山,很像迷宫,我们不敢太深入其中,便开始爬一个干馒头一样的小土包。小土包看起来很好上,起初以为自己能跑着就上去了,可一旦攀爬起来,让我这个有恐高症的人觉得前后左右都悬着空,没着没落的。我不敢站直身体,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顿时汗出如浆。终于上来了!站在光秃秃的高岗上,我很小心地转身,腿在发抖,一阵风吹过,我蹲下去,因为觉得那风能把我吹下去。尽管心里很怕,为了饱览一下周边的景色,再用相机做个记录,这个360度还是要转的,而且见到下面走路的人,还要故作镇静地招手致意。看自己就爬爬这样一个小土包,便战战兢兢的,我就更佩服那些征服了5+2的人们,人的能力真是有天壤之别。


马赛克峡谷(Mosaic Canyon)是个大理石峡谷,谷中有一处极窄,双臂平伸便能触摸到两侧光滑的灰白色大理石谷壁。未经打磨的大理石一般是不大容易辨认的,但这个峡谷中被激流冲刷过的石面十分光洁,颇有质感。谷里的大理石有灰白色和牙黄色两种,如果做成大理石台面,一定都很漂亮。想着那些大理石台面的石材原来是取自这样的山谷,会生出对自然馈赠的感恩,也觉得那些经过开采、运输、加工才做成的摆菜放汤的台面多么来之不易,人们能享受到这一切,实在是应该惜福。这个峡谷里还有一处看似不起眼的黄色崖壁,巨石风化,岁月在上面刻上了纵横交错的纹理,崖脚下有一蓬风干的枯黄色沙漠植物,画面有些苍凉。因为碎石排列的有序,我奇怪地联想到诸如曼哈顿这一类都会建筑,这个崖壁会不会是曼哈顿千百万年之后的缩小图?


Titus 峡谷本来是一个通行汽车的二十七英里的单向路,我们到达的头一天(星期二)就被告知那条路正封闭着,周四便可以开通。资料介绍,Titus峡谷里有一个小峡谷Titanothere,那里保留着一个三千万到三千五百万年前的化石层,1933年曾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类似犀牛头骨的巨大头骨化石。周四我们如期前往时道路却没有开通,不免留下一点儿遗憾。步行进入峡谷几英里,在我们力所能及的地方转转。一处巨石上有淡粉色的花纹,看起来很像是远古人类的涂鸦,实则是一幅天然石画。


二十骡队峡谷(Twenty Mule Team Canyon )和艺术家调色板(Artist Palette)都是开车可至的山谷。二十骡队是1890年建立的一个运输队,二十头骡子拉一辆大车,把死谷里的矿物艰难地运往谷外,后来二十骡队又成了一个硼砂品牌。以这个骡队和调色板命名的山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荒凉多彩且梦幻,多彩来自于这个地区所含的不同矿物质。艺术家调色板的一处丘壑色彩斑斓,有粉黄白绿棕等多种颜色组合而成,看了便知道这个调色板的称谓绝不是浪得虚名。峡谷中,常常就是我们一辆车在这洪荒之地飞快地跑路,想着当年二十 头骡子拉车的艰难与缓慢不过是区区百年前的事儿。举头望着千岩万壑之上那若隐若现的一轮新月,暗自思忖人类文明这般突飞猛进的发展,是令人欣喜还是令人堪忧呢?





邻居



露营的几夜,除了头一夜听风,只睡了半宿,另外几夜我都有好眠。在家时常常是第二觉难入梦,可营地的几夜却都是一觉睡到大天明,每天清晨总是被黑羽椋鸟(Great-tailed Grackle)的起床号叫醒。这种鸟比乌鸦体型要小,黑亮亮的羽毛泛着幽兰的光,有一条像喜鹊一样的长尾巴 。在沙漠地带到处都是灰突突的背景中,它楚楚动人的模样会让人眼前一亮,这是种很淘人喜欢的鸟。





钻出牧豆树下的帐篷,远山沐浴在暗红的晨光中,拜自然之赐,让我们日日面对如此美景进早餐,真是觉得比什么样的星级宾馆都来得豪华奢侈!


左邻比我们晚到一天,他们是天黑以后才赶到的。Paul和Jenifer,四十多岁的两口子,从北加州开车南下,跑了一整天。我们起来时看他们已经在收拾行装了,便过去打招呼。Paul在整理绳子,他告诉我们,他们是峡谷探险者(canyoneer)。我看那些绳子都不粗,问他是否安全,他诙谐地说如果晚上我们看到他们回来了,就说明安全。我们祝他们好运,祝他们享受那份惊险带来的刺激。晚上,待我们都爬进了帐篷,他们那边还没有动静,让我们不免有些犯嘀咕:他们到底怎样了?是不是安全?很晚,听到了他们那里有响动了,我们才安心地睡了。临走前一夜,我们去骑马赏月,之后又在外面闲逛,搞到很晚才回到营地。那两口子正在篝火旁看书,见到我们回来,便过来说话,告诉我们说,这一晚可有些为我们担心了,因为我们一向回营地都不是太晚。人啊,素不相识,只是几天早晚的打头碰面,竟然会彼此关心、担心,野外生活让人不只是贴近自然,更让人和人的心也容易靠近。


营地也是有“夜”生活的。有就着明晃晃的汽灯读书的,有围炉夜话的,有在烛光摇曳的帐篷里自弹自唱的。那晚我们去水池梳洗,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手风琴声,循着声音找去,我们看到十几个老人在开篝火晚会,乐队是一把俄式小手风琴(Garmon ),一把小提琴(Fiddle)和一把班卓琴(Banjo)。我们抱着毛巾和漱洗袋站在圈外欣赏,他们则很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围火而坐,手风琴手还即兴发挥了一曲《欢迎来我的后院》(Welcome to my backyard),在场的人合着琴声一起唱这支欢快的民谣。这本就是轻松活泼的一首歌,被这帮老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唱出来就更可爱了,听得我心里也暖洋洋的。之后又跟他们一起跳舞,有支曲子是北美很流行的鸡舞(Chicken Dance),手风琴的节奏在不断加快,大部分人都跟不上趟,做着各种怪动作,舞成一团,笑成一团。曲终人散时大家都还意犹未尽,相约第二天晚上篝火晚会继续。





满月




死谷属于沙漠地带,这里有几处沙漠。Eureka沙丘(Eureka Dunes)是加州最高的沙丘,但它地处偏僻,我们没能走到。牧豆树平原沙漠(Mesquite Flat Sand )有几个百余英尺高的小沙丘和大片的沙地,沙地上这里一丛,那里一棵散落着一些沙漠植物,有种灌木(石炭酸灌木Creosote Bush)还开着金黄色的小花。沙丘静谧,是我们都喜欢的一处,几天里我们来来去去,往那里跑了三趟。落日时分,景象十分动人,明暗有致的光影让沙丘极具立体感,其边缘的曲线在粗糙岩峰的背景衬托下,显得分外柔和,而灰暗的山石又凸显了沙丘色调的明快。暮色、长云、新月、沙丘,那一刻,世界一派浪漫、祥和,不由得心不静下来凝神细观。赤足登上沙丘,坐下来,手上、脚下用肌肤直接感受细腻温暖的沙砾,就只想坐那儿发一会儿呆。


这次计划行程时虽没有考虑到初一十五的问题,可在死谷的最后一晚竟歪打正着的赶上了农历十四。那天我们正计划着晚上来沙丘做一次一直都向往的月下漫步,意外地看到一张月下骑行( Moonlight Riding)的宣传单,便就是它了。


日西陲,月初升,一行十几号人在向导的引领下开始了沙漠中的月下骑行,我骑一匹叫“Emma”的中等体型的骡子紧随在向导后面,然后是先生的高头大马“Belly”,再后面是我们的马队。沿着马踏出的弯曲小径在旷野中潜行,月亮就跟在我们侧后方。待我回头张望,惊异地发现马队扬起一路的烟尘笼罩了好大一片旷野,那情景真有点儿壮观。以往总是在边塞诗中读到与烟尘相关的诗句,“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这次亲眼得见,再想这些诗句,感觉一下子就有些不同了。金戈铁马,沙场征战,中外历史上有多少战马在这样的荒漠旷野扬起弥天的烟尘,又有多少汉将胡儿的鲜血和眼泪在这样的烟尘中流淌。四野静悄悄,只有马队在松软的沙土地上踏出的踢他声和骑手们偶尔的轻声交谈。


天色渐渐暗下去,月亮开始放出微光,在侧前方隐隐约约地投下我们骑行的影子。长期的城市生活让我突然觉得这些个影子是那么陌生,那么新奇,它们清晰鲜活得让人动心让人兴奋。“Shadow(影子)!”我禁不住喊出了声。我多久没有看到月下自己的影子了!平时我们大多看到的是自己灯下模糊的影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的自然体验对都市人来说已变成了一种奢侈。月亮升起来了,也愈发的明亮,已是名副其实的“皎皎空中孤月轮”。月光如水,真的是月光如水啊!月光倾泻在本就有些泛着白色的沙土地上,我要改一句张若虚的诗句了:月照白沙皆似霰。


马行荒野,我们突然听到远处有凄厉的狼嚎,那是郊狼(Coyotes ),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叫得人毛骨悚然。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挺富有诗意的图片:一只狼的剪影映在满月中。这个图影看着很漂亮,我也蛮喜欢,甚至有时写诗时还把自己比作那只长啸的狼。现在狼来了,满月之下它们在那里狂叫,我却不免有些紧张。我忙问向导是不是有危险,同时又暗笑自己不过就是那个好龙的叶公。向导解释说马足够大,又是马队,没有危险。他的话给我吃了个定心丸,我开始有兴致和他讨论这些郊狼是不是在满月时才特别喜欢对月嚎叫,问话时我却拿不定是该用howling,yipping,还是crying。向导理解了我的问话,说狼的确是喜欢在月下歌唱,我注意到他说得是歌唱(singing),而且说得自然而然。他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妙啊!


郊狼在歌唱!大家都有些激动了,先生竟也忍不住地长啸一声,把我吓得赶紧制止他。我说你就别凑热闹了,你这叫声异样,回头把远处的狼再招来瞅瞅,看看是哪儿来了个和自己争地盘的。不幸被我言中,不多一会儿,据马队前方几米远的地方,静悄悄地站着一只个头很大的大尾巴郊狼。“Coyote!”我眼尖,第一个发现了。马队一阵骚动之后继续前行,大家都无声地瞧着这个不速之客。不速之客?到底谁是真正的不速之客?思维定式,为什么总认为自己是主人?这只郊狼会不会也正在想:这些奇怪的不速之客是谁?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确,荒野是郊狼的家,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经过这荒原孤独行者时,它据我大概只有两米远,我默默地对它行注目礼,也不知它有没有还礼。那晚,夜半时分,我们被郊狼的歌声唤醒。这次的歌唱不是独唱,不是重唱,甚至都不是齐唱,而是狼群的多部合唱,惊心、凄美,音乐感极强。都是月亮惹的祸!第二天早起,营地中就听见大家见面也不问早晨好了,取而代之的是“听到郊狼的合唱了吗?”“享受郊狼的合唱吗?”……


那些天里我们没少走路,没少观景。《围炉夜话》云:“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观山岳悟其灵奇……俯仰间皆文章也。”大地山川的无言诉说的确处处皆文章,我愿意穷其毕生,用腿去丈量,用心去感受,用情去书写。





2014.4.13初稿

2015.4.17修改



一年来常忆死谷春行,今和苏轼《定风波 * 莫听穿林打叶声》以记之。



定风波 死谷露营


2015年4月18日


牧豆挥鞭乱影狞,风涛喧涌定神听。

莘野郊狼长歌罢,闲话,青蓬安卧入幽冥。

椋鸟戚戚邀梦醒,欣幸,晓岚曦谷佐香茗。

将忆今宵多少舞,无数,重燃篝火憩遥情。



牧豆:牧豆树,沙漠植物。

椋鸟:死谷营地常见的一种蓝黑色羽毛类似喜鹊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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