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泡桐”梓树

一， 这不是泡桐？

侧边院子里有一棵比较高大的“泡桐”树，年年春天满树白色到浅紫色花朵的鲜花，它的泡桐特征非常明显。泡桐是欧洲国家喜欢的观赏花树。这棵树干净整洁，树叶如云，唯一令我不能理解的是泡桐树种类不多，不超过九种，这棵树却一直鉴定不出到底是哪一种泡桐。它的叶子宽大，像梧桐树叶那样绵软，颜色葱绿，花朵像泡桐或者金鱼花那样的唇形花。泡桐属树木的果实都是像油桐果实或者棉花那样球形带尖的朔果，而这棵树的果实是像豇豆那样长长的绿色豆角，这样长的豆角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它的喇叭花中结出来的，然而现实却是如此。

泡桐，英文里面叫它皇后树，公主树

泡桐为唇形目 Lamiales 玄参科（Scrophulariaceae）泡桐属(Paulownia)的树种 (皇后树，公主树 Empress Tree; Princess Tree)。院子里的这棵树的花毫无疑问类似真正泡桐的特征，花朵与玄参科的泡桐树花很像，令人觉得其树种应该是泡桐树，可这样的绿色豆角果实无法解释，这种差别也差别太大了一些。

Royal Empress Tree 欧洲的皇后泡桐

泡桐属的拉丁名Paulownia 来源于俄国沙皇保尔一世的女儿，荷兰王后安娜·巴甫洛夫娜（1795年–1865年），因此也叫公主树，王后树。紫花泡桐当初是因为其花树美观从欧洲引进美国的，春季先叶开花，花大，唇形，略有香味，盛花时满树花非常壮观，花落后长出大叶，尤其是幼树，叶密而大，老树叶子比幼树小但是叶子更加密集，树荫非常隔光。是良好的绿化和行道树种。

院子里这棵也是如此，春天花朵清香且很好看，而且有甜甜的花蜜。说实话，不管它是什么树，三五根修长光滑的绿色豆角远比一簇几十个朔果要好看和整洁。这棵树因此很长时间令人喜爱。唯一的问题是"豆角"里面的种子繁殖力很强，使它像其它真正的泡桐树一样，具有一定的侵犯性。它让后院出现许多它的幼苗，这些幼苗生长迅速叶子巨大，很快就以每年窜升一米多的速度生长，根深杆高，占据后院不少地方。

几年前伐木丁丁，空地很多，于是就近移植它的幼苗种出一排“泡桐”花树，将树冠修剪成球形，外观很好看。后来担忧长高后难以控制，将来更要面对新的种子大量涌现的问题，权衡之下，还是砍伐清理干净那排小树，只留这棵老树。再后来每年去除它散布的小树苗太费事，加上这棵树距离车库不到二十米远，终于下决心去掉这棵几十年树龄高度超过二十米高的“泡桐”树。

二.  锯掉这棵树

本以为作为速生树，泡桐木质松软，应该很好伐倒，结果发现这棵树木质坚硬重量很大，而且韧性极大，树皮满是强壮纤维。更大的问题是硬而韧的树木很难控制倒塌方向，它的高度和重量能够对车库构成威胁。查询资料显示大的泡桐树由于生长过快往往空心，空心大树则是最难控制倒塌方向的危险伐木任务。考虑下来决定放弃伐木，仅用手锯锯割掉一圈十来公分高的树皮，形成环剥，然后用斧头砍掉任何可能的树皮连接，剩下的事情留给时间去解决。

Princess Tree | Vermont Invasives Paulownia tomentosa is a medium sized tree (50-60 feet in height and 2 feet in diameter) that can commonly be mistaken for the native tree northern catalpa (Catalpa speciosa). Bark is gray-brown and rough, often developing lighter-colored shallow vertical fissures.

上图是查询到的这种“泡桐”树的零星照片，网页地址是美国本土近乎最北的佛蒙特州，足见这种树多么耐寒。可是其网页完全采用真正泡桐树的学名，不同的是照片中那些长长的像是豆角的果实，这样的果实与真正泡桐的球形朔果大相径庭。资料显示它还比普通泡桐树更加耐寒，一直长到靠近加拿大的佛蒙特州。至于树种的鉴定则查不到进一步的资料。

之前这样的环割树皮伐木方法已经对后院六棵过大过高或者有可能对房屋造成危险的大树采用过，省事许多。这么做需要院子平时没有人进出，最好有围墙绿篱之类防止外人特别是小孩随便进出，以免掉落的粗壮树枝砸到人。美国是诉讼大国，院子里的树砸到人屋主就要负责一切法律责任，砍伐自家院子里面的大树也需要获得镇政府的同意，不然邻居和政府同样有起诉权。国内公知经常吹嘘的国外私有房产多么多么地“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当儿歌听听就好，不要盲目相信，更不要随便决定锯掉自家院子里面年头久远的大树，一定要记住获得政府许可和免除法律麻烦之后再自己动手或者通知锯树公司。

好在这棵树还不太老，距离邻居和公共领地足够远，属于可以处理的范畴。通常环割并不马上杀死树木，来年它会照样生叶开花，三年后树木才开始显示死亡迹象，然后就是干燥失水减轻重量。再然后真菌繁殖长出蘑菇，风雨天气逐渐吹落小枝，中枝和大的枝条，期间大啄木鸟会来啄木捉虫和打洞做窝，树木最终从啄木鸟遗留的空窝位置折断，那时候再伐去剩下的半截就不会担心砸到房屋了。

上述懒人伐木的情况符合其它难以放倒的大树，然而，对于这棵“泡桐”却似乎不大起作用，它的木质在干燥后更加坚硬，以至于啄木鸟啄不开它，同时坚固的树皮阻挡了虫子的入侵，整棵树傲然挺立，好几年下来依旧坚硬不屈。

只好从地下入手，既然树干抗虫抗鸟，一有时间就松一松土，挖一挖砍一砍它的根部，以便真菌入侵。这样貌似有效，逐渐见到一点细小的木质蘑菇出现在树皮上。只是用斧头一敲，树身依旧震得手臂发麻，活着时它的生长速度类似泡桐，是杨树的三倍，没想到木材也比杨树硬三倍。我砍伐过不少橡树，这棵树比以坚硬出名的橡树要难对付多了。

最近气候突变，大雨大风，天气就像拜登治下的美国经济，一付风雨飘摇的样子。美国维修效率低下，各州最怕风雨导致树木倒塌大面积停电。不然动辄几周修复不起来。近年美属波多黎各曾经创下飓风过后一些地区甚至半年无法恢复电力和供水的记录。周末天气预报发出警告让人们夜里尽量不要出门或行车，以免树木倒塌发生危险。结果夜里一声轰隆，这棵树从树根处倒塌下来，一直压到前院小花园的两道篱笆丛。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安全地锯这棵奇特的“泡桐”树了。对于枯木最好的伐木工具是一种像弯刀那样的长齿手锯，它的齿锋利坚硬，长度接近两尺，适合锯已经干燥了的木头，效率远高于三角手锯和链锯。价格只有三十美元。

开车去家得宝购回弯锯很快就把所有大小侧枝都锯掉抬开了，想锯开主干用手锯就力不从心了。（上图来自网络，是另外一个人用弯刀手锯环割他家的泡桐树时拍摄的，看上去也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一下子放倒他的树，英雄所见略同呵。不过他用的是可折叠的小型手锯，锯的泡桐树相当地小。）

我用的是长齿弯刀手锯，它的锯齿有三种不同样式，都非常锋利，锯起十来公分直径的枝干仅仅需要几分钟，跟老式手锯比起来感觉就像砍瓜切菜。用它锯主干时近四十公分直径的地方还行，再粗就很容易被木头夹住。有趣的是，这棵“泡桐”树并不空心，而是越往中间越坚硬，更加令人疑惑它到底是什么树。

三.   验明正身

不甘心稀里糊涂就锯掉一棵陪伴多年的优美花树，刚才再次反复查询资料，终于通过对比资料照片找到一个样子相同长有豆角的泡桐树的照片，资料来自美国的一个植物网页，照片的说明是：“Catalpa speciosa (Northern Catalpa) with beanpods against spring blue sky”（黄金树，又叫北方梓树，和它以天空为背景的豆角状朔果）。

原来它叫黄金树（拉丁文名称的含义是美丽梓树 Catalpa speciosa Ward.别名白花梓树、美国楸树），进一步查找发现它原产美国中部及东部，1911年引入中国上海。中国各地城市都有栽培，各地园林多植作庭荫树或行道树。因而它不是泡桐树，甚至不是玄参科的，而是唇形目 Lamiales 里面与玄参科并列的紫葳科Bignoniaceae梓属Catalpa 的近缘植物。落叶乔木，最高可达30米。单叶对生，叶宽卵形或卵状长圆形，先端渐尖，背面密生柔毛，基出三脉。圆锥花序顶生，夏初开白色两唇形花，下唇内面有黄色条纹和淡紫色斑点。蒴果细长，果壁厚，果期8至10月。

紫葳科与之前写送女儿上大学那篇提到经常出现在中国古诗中的紫薇树 （Crepe myrtle） 名字读音很像，二者亲缘关系却相差甚远，后者是桃金娘目 （Myrtales）千屈菜科(Lytnraceae)紫薇屬(Lagerstroemia)的喜温花树。

查到黄金树的科属之后倒是令我想起在佛罗里达常见的黄钟花树，黄钟花属（学名：Tecoma）是唇形目紫葳科下的一个属，属内植物为直立灌木或小型观赏乔木，它们不像黄金树那么耐寒多数生长在温暖地区，一共有8种，跟黄金树一样原生于美洲，花朵样式很接近，果实也是豆角一样的朔果。

这棵黄金树与黄钟花树的关联似乎远小于它与泡桐树的类似程度，黄钟花树的叶子深绿而小不说，还是核桃树香椿树那样的羽状复叶，而且树形要小许多，既然果实是植物分类学更重要的分类依据，那就只能屈服这样的依据，除非以后发现更过硬的基因依据。

行笔至此，可以看看有关黄金树的描述了，它是一种芳香植物，除了可以清香、消毒空气外，其新鲜枝叶还可以提炼香精油，这种香精油用途广泛、价值很高。在国际上，将其做为高级香料植物提炼出的香精用与保健品和食品，其价格极为昂贵。因此，黄金树树皮香水，是当前国际上最受欢迎的一种高级香水。此外，梓木木质绵密坚韧抗裂，是雕刻和精致木器的原料木材，还是木胎漆器、乐器和古代雕版刻字的材料，因此中国人将书籍的刊印出版称为“付梓”，其中的“梓”是雕板的意思。梓木还被用於制作古琴底板。此树易长易大，可为栋梁、椅桌、工具扶把、箱柜等，木质纹理清晰颜色发黄极精美，以手抚摸它做的家具有黄金在握的细腻滑溜感觉，故名“黄金树”。当年国内大力推广泡桐速生林种植，制造了许多旋转切削出来的薄木用于生产三合板（同时回避泡桐的空心问题），今后如果推广梓树种植，生产的木料质地和产品种类就好多了。

黄金树 (紫葳科梓属 Catalpa speciosa)

这些特征都跟眼前这棵树对得上，这个美国本土特有树种我在国内没有见过，作为泡桐树的北美亲戚，看得出对它的描述确实除了果实之外都跟泡桐很相似，二者其它区别在于泡桐先花后叶，它是花和叶同时出现。我显然以泡桐的名义杀掉了一棵黄金树。这样的峰回路转令人有些内疚，虽然黄金树也像泡桐树那样被评价为具有侵犯性的树，给予人们砍伐它的某种依据，但是用别的树的名称砍伐它令人于心有愧。

古代中国虽然没有这种北美黄金树，但是有楸树和梓树，它们是同一种树木，又叫梓桐树Catalpa ovata，查来图片一看，确实跟北美黄金树非常像，也是颇像泡桐的一种树木，说明黄金梓树也有中国原产的。

在中国古代，村落的房前屋后，遍植桑树、梓树，所以有“桑梓之地，父母之邦”的说法。远离家乡的人则以“桑梓之地”， “梓里”和“乡梓”作为故土、家乡的亲切称呼，把祖国称为“桑梓国”。这样的词汇一旦提及，乡思如涌，诗兴纵横。

蜀中上王尚书

唐 · 章孝标

梓桐花幕碧云浮，天许文星寄上头。

武略剑峰环相府，诗情锦浪浴仙洲。

丁香风里飞笺草，邛竹烟中动酒钩。

自古名高闲不得，肯容王粲赋登楼。

阁门廖舍人知袁州

北宋 · 杨亿

舍人故连州刺史凝之子，凝与弟融皆擅诗名于江表

骎骎五马动征尘，太守风流世绝伦。

身事汉庭为小相，家传楚国是骚人。

烟波莫叹重湖远，桑梓仍将别墅邻。

麦穗微黄稻苗绿，朱轓入境便行春。

送孙记堂出宰归安

北宋 · 宋庠

当年璧马上荆台，曾识长离婉婉来。

巧智忍随司马宦，沈酣终屈广都才。

莼鲈荐俎朝丰馔，稻蟹藏波岁绝灾。

乡梓汀蘋鸡犬地，孙郎藻思若为裁。

得守虔州过乡邦赠别衢州太守高赋同年

北宋 · 赵抃

俞请分符入赣川，过家为幸获于天。

桂宫旧有同年契，梓里今逢太守贤。

酾酒殷勤供去帐，解囊分耀贮离篇。

晓来颇觉思君梦，烟水苍茫隔画船。

题深甫新种树

北宋 · 刘攽

寿张树梓待成器，方朔种桃因著花。
古人既信十年计，野老今知五柳家。
幽鸟鸣春能信宿，翠阴向暑会交加。
甘棠不忘角弓赋，与子相好情无涯。

喜张公实至

北宋 · 黄裳


才踰闽岭转悠悠，所属相逢梦未休。
逸兴起君桑梓国，多情寻我帝王州。
且看文物新朝事，更话溪山旧酒楼。
会合此生能几度，一樽长泻菊花秋。

去除这棵树令人不舍的原因有很多，它的树形优美，叶色独到，鲜花满树，气息淡雅清新，要是退休在家有足够时间打理园艺我一定不会移走这棵二十来米高的整洁花树。可惜工作太忙，不能余出足够时间清理它不断发芽的种子。家院的树多有灵性，周末夜里它倒塌的角度非常顾家，正好是在竹林和黄杨绿篱中间，虽然对着丁香树和紫玉兰树，却又因为一头翘起而完全没有伤害到其它观赏树木。所幸院子远处的一条小路边上还有几棵它的后代，那里距离空旷位置较远，树下有路，不怕它的种子落地萌发，回头好好培养那几棵黄金树，以延续院子里的黄金树种植。

马上要出去滑雪度假，这棵枯树余下的十来米主树干由于太硬实而不再锯短，因为倒下后主干基本隐藏在竹林边上而不用着急处理，或许开春之后把它的树干锯成大段木头留下来干燥保存或者搭建花台。无论如何，十分难忘和感谢它带给我们的无数欢乐春天绿荫夏天，它值得记录下来，作为对陪伴这么多年的这棵老树的告别。

诗之。

黄金梓树意交柯，去后才知种属何。

兰芷纷呈争斗放，炎凉节气暗相和。

承荫共享柴园寂，感悟独看豆角摩。

不忘葱茏春日里，曾经老幼共儿歌。

交柯，本义为交错的树枝。引申为混合交错的复杂情感。

Paulownia tomentosa 紫花皇后泡桐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