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猒，而此不倦。可以异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

注释

玩：练习。猒（yàn）：足、饱。宣和：调合、调解。穷独：指逆境。肆志：抒发心志。肆：申。寄言：通过言辞。广意：阐述思想。

译文

我从小酷爱音乐，长大以后练习抚琴。在我看来，万物都有盛衰，而音乐没有这种变化；人的食欲有饱和厌倦，而对音乐的爱好不会厌倦。音乐可以颐养神气，调合情志，能使人身处逆境而不觉无所事事的东西，莫过于音乐了。因而我对音乐反复练习才知道自己的不足，人们吟咏诗歌来抒发心志；吟咏诗歌还不能尽兴，就通过言辞来阐述自己的思想。

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范，莫不相袭。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故缀叙所怀，以为之赋。其辞曰：

注释

八音：金、石、丝、竹、瓠、土、革、木八种材质制成的乐器，统称古代乐器。危苦：指制作乐器用的竹子木料等生于险峻艰苦的环境中。丽：好。元：源于。琴德：指琴的教化作用。缀叙：写作。

译文

然而“八音”这些乐器，歌舞的意象，历代才俊志士，都为音乐写过不少赋颂佳作，音乐的体制和风范，无不代代沿袭传承。能用来制作乐器的原材料，以生长在险峻艰苦的环境里木材为上乘；因而赋作的声音，就以悲哀为主；音乐的美感教化作用，就以催人泪下为贵。只知道美妙的音乐就是好啊，然而却不能说清其中的理趣。推究其原由，好像根源还在于不能解析音乐的奥妙；饱览音乐的目的和意义，也未能通达礼乐的情趣啊。众多乐器中，琴的教化作用最为突出。因此写下这篇感怀之作， 取名为琴赋。主文的内容是：

赋文

为了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

注释

椅（音jī机）梧：木名，属梧桐类，宜作琴。重壤；厚厚的土壤。诞载；生长。参辰句：与，齐高；辰极，北斗星；高骧：高扬。骧，高举。醇和：精纯之气。休光：美好的光辉。英蕤：花絮。昊苍：苍天。景：影子。虞渊：日落之处。晞：晒干。干：树干。九阳：云崖。待价：等待采伐。寂：悠闲。跱：同“峙”，耸立。

译文

请看适合做琴的梧桐树的生存环境，它总是托身在崇山峻岭的高岗上。它置根于厚厚的土壤，高扬的树梢与北斗星齐高。它畅饮了天地之间的精纯之气，吸纳着日月的美好光辉。它在郁郁苍苍的林木里风姿独茂，飘落的花絮远播于浩渺苍天。傍晚它的身影融化在夕阳的怀抱里，清晨它身上的寒露在云崖上晒干。它历经千载的历练等待采伐，悠闲的神态与耸立的山川相伴永葆安康。

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嵓。亘岭巉岩，岞崿岖崟。丹崖崄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抵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奋沫扬涛。瀄汩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注释

崔嵬：高峻的样子。岑嵓：高危的样子。岞崿：山势高峻的样子。岖崯（yīn）：山势险峻的样子。崄巇（ 音xiǎn  xī 险  西 ） ：崎岖艰险。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重巘；重叠的山峦。偃蹇：高高的样子。邈：无。隆崇：高峻的样子。崛：突起，卓然而立。灵液：指山中的水气。神渊：山泉。吐溜：形成泉流。觝：撞击。隈：山转弯处。郁怒：盛怒。彪休：发怒的样子。腾薄：波涛相激。瀄汩激流冲荡的样子。盌蟺：盘旋，相纠：纠结不断。放肆；放纵奔腾。安回；缓缓回施。徐迈；徐徐流淌。寂尔：无声无息。长浮；长流。即流向远方。澹乎洋洋；大水弥漫。区土：区域。产毓：产育、生长。奥宇：深藏宝物的区域。宝殖：所繁殖的宝物。琅玕：美玉。瑶瑾：美玉。翕赩：光彩。奂衍：分散。涓子：齐人，著有《琴心》三篇。玉醴：指甘甜的泉水。惠风：南风。竦：高耸。肃肃：树木枝干上扬的样子。微微：幽静。经营；生存。神丽：奇妙妍丽。思愿：思慕。爱乐：爱恋。

译文

且看那山川的形态和走势，就知道它盘旋迂回的道路多么曲折幽深，群山的身姿崔嵬雄伟。高峻的山岭和险峻的山岩相互依存，丹红的山崖崎岖艰险，青色的石壁耸立万寻。重叠连绵的山峦，高耸云端云雾缭绕。高山的雄壮气势无法比拟，巍峨的身姿卓然而立奇秀无比。山岚氤氲如云播蒸气，山泉叮咚似神仙吐珠。于是泉水颠簸奔流，一路狂歌，争相奔流。行至山弯撞击岩石，山泉勃然大怒，不肯罢休。汹涌的波涛相互激荡，高举水沫，涛声远扬。奔驰的激流汹涌澎湃，相互盘旋纠结不断。放纵奔腾的大河，过渡到辽阔的中原，才放慢脚步，徐徐流淌，无声无息的流向远方。浩浩荡荡的大水弥漫，萦绕环抱着山丘。详细观察中原的土产养育，这里深藏的宝物繁衍不息，珍奇美玉，纷呈异彩，聚集累积，分散在山川身旁，东边是盛开的春兰，西边有种殖的沙棠，齐国琴师涓子在梧桐树的南面建造了住宅，甘甜的泉水在门前喷涌，祥云为其遮阴，鸾鸟在山巅汇集飞翔，清露润泽他的肌肤，和畅的南风在他的家乡徜徉。梧桐的枝干静静地高耸上扬，密密的枝叶幽静清闲。在这里生存的人，一定有自然的奇妙妍丽，足以让人思慕爱恋啊。

于是遁世之士，容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貌若凌飞。邪睨崑崙，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监回江之威夷。悟世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晖。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馊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

注释

容期：即容启期，传说中的古代隐士，据《列子》记载，孔子游泰山曾与他相遇。绮季：传说中的古代隐士，生当于秦汉之际。与东园公、夏黄公、角里先生四人合称“四皓”。事见《汉书.张良传》。畴：辈。飞梁：指山间的栈道。琼枝；神话中的玉树。陟：登。峻崿：又高又陡的山崖。永望：远望。邪睨：平视。海湄：海边。苍梧：苍梧山，相传舜帝及其二妃葬于此。迢递：遥远。临：下临。回江：曲折的江流。威夷：与“逶迤”相同。仰其山之余晖：据《高士传》记载，许由为逃避尧帝所让地位，隐居于箕山之下，颖水之滨。死后葬于箕山上，尧帝封其墓，号曰“箕公”。这句是说，作者仰慕许由不慕荣利隐居山林的气节。斯岳：指许由隐居的山岳。弘敞：广大宽敞。轩辕；黄帝。遗音；指黄帝时代的乐曲。老童；传说颛顼帝之子，居住在騩山。騩隅，騩山的山角。泰容：人名，相传是黄帝的乐师。兹梧：这梧桐。兴虑：产生想法、兴发感慨。假物托心：借物寄托心志。斫（zhuó酌）：砍削。孙枝：侧枝、旁枝。准量所任：量材而用。至人：古代指在修养品德等方面达到极致而能忘我的人。摅思：抒怀。摅，同“抒”。雅琴：琴的美称。《汉书.艺文志》引《七略》：“雅琴，琴之言禁也，雅之言正也，君子守正以自禁也。”离子：离朱，黄帝时人，目力极好，能于百里之外察秋毫。督墨：监督绳墨，掌握尺度。墨，即木匠划线的绳墨。匠石：字子伯，古代著名工匠。奋斤：使用斧子。斤，斧子。夔人：人名。相传是尧舜时的乐官。襄：师襄，古代琴师。荐法：传授制琴之法。般：鲁班。倕：相传是古代巧匠。骋神，施展神通。馊：透雕，即将木雕空。会，合缝。裛厕：连接紧密工致。朗密：疏密，指间距。错：镶嵌。犀象：犀牛角和象牙。籍：着以颜色。

译文

因此那些厌倦世俗的隐士，容启期和绮季之流，就在山间栈道上争相登高，他们穿越幽深的沟壑，牵引神话中的玉树，攀登陡峭的山崖，以求饱览高山流水。他们四处游荡极目远望，个个像凌空飞翔。平视莽莽昆仑，俯瞰迷蒙海边。他们指点苍梧山的遥远，下临逶迤曲折的江流。感悟世俗的劳烦累赘，敬慕许由隐遁箕山的高韬气节。他们羡慕这里的山岳广大宽敞，心情慷慨激昂留连忘归。游目远览心旷神怡，领略黄帝时代流传下来的乐曲。他们羡慕颛顼帝之子老童居住在騩山脚下，钦仰黄帝乐师泰荣的高雅歌声。制琴的先祖环顾这梧桐感慨横生，心想借助它寄托心志。于是砍削旁枝，量材而用。修行达到极致而能忘我的人为了抒发心志，就用梧桐制成雅琴。先让视力极好的离子掌握划线的尺度，挥斧下料的是著名工匠匠石。尧舜时期的乐官夔，和春秋时期的著名琴师师襄传授制琴方法，木匠的祖师鲁班和著名巧匠倕施展神通。透雕合缝做工精致，调音的琴柱间距疏密均匀。再加上精美的刻绘雕琢，琴身布满华丽的纹饰。镶嵌了象牙和犀牛角，再涂上翠绿的颜色。

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烁，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灿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渭烦冤，纡馀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

注释

弦以园客之丝：用园客所缫出的丝作琴弦。园客：据《列子传》记载，济阴人园客收养神蛾，神蛾变成了蚕。一美女夜至，自称是园客之妻，夫妻得百十个蚕茧，置于瓮中，缫六十天，丝乃尽。徵：在琴面上镶嵌的用来做琴位的圆形标志。这里用为动词，是“以……为徵”的意思。伯牙：俞伯牙。古代著名琴师。挥手：指弹琴。钟期：指俞伯牙的知音钟子期。伶伦：传说为黄帝时人，曾取竹截为二，作黄钟之音。又制成十二排箫，其音如凤鸣。传说伶伦所吹之音为音律之本。比律：协调音律。田连：古代琴师。操张：弹琴。新声：清新之声。憀（liáo）亮：嘹亮。角羽、宫徵：皆为五音之一。证：检验。上下：指琴的徵位上下。累应：屡次呼应。踸踔（chēn chuō音碜绰）：声音由弱变强，向四处散发。磥硌（lěi luò音累落）：大声。和昶（chǎng音厂）：和畅。耽：乐。正声：雅乐。与“新声”相对。白雪：雅曲《阳春白雪》。清角：清澈的角音。角，五音之一。淋浪：放任、放荡。流离：旷放。奂：繁多。淫衍：声音悠长。优渥：浑厚。灿：明朗。奕奕：盛大的样子。高逝：远飘空际。驰岌岌：声音高急。属：连。沛：丰盛的样子。腾遌：腾跃相击。翕：合。韡晔（wěi yè音伟业）：光彩涣然的样子。繁缛：声音细碎。怫渭（fúwèi）烦冤:声音多而不散。纡馀婆娑：回旋萦绕，之后四散。陵纵：放任。播逸：向四处散发。霍濩（huò音或）：浪涛声。纷葩：分开的样子。检：同“敛”。授节：按节拍弹奏。兢名：竞争名次。擅业：擅长琴法。安轨：按着弹琴的规则。徐步：缓步。指从容弹琴。洋洋习习：形容琴声宽广舒展。烈：美。遐布：远扬。显媚：鲜明而动人。送终：乐曲结束。泰素：指自然界。

译文

用收养神娥的园客所缫的丝做琴弦，用钟山美玉制作琴徵，于是琴便有了龙凤的气象，包藏了古人的神采：俞伯牙挥手抚琴，钟子期会意听声，他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都是那么美好。音乐始祖伶伦协调音律，远古琴师田连操手弹琴，把美妙乐曲进献给帝王和君子，新兴之乐的曲子嘹亮动听，那是多么壮美。到了他们开始调试音调，便会角声和羽声齐发，宫声和徵声相互验证。每个音节都参与合作，上下徵位屡次呼应，由弱渐强，四处发散。美妙的声乐将要兴起，肯定会用和畅的旋律使人心满意足。到了演奏雅乐，美妙的乐曲，一曲《阳春白雪》，清澈的角音悦耳动听。纷飞的声音放任旷放，繁多的声音悠长浑厚。明朗而盛大的琴声远飘长空，高昂而急促的琴音紧密相连。丰富多彩的琴音腾跃相击，汇合着光彩涣然的细碎琴音。仿佛看到雄伟的高山，又像流水的波涛，浩浩荡荡，巍峨的高山郁郁葱葱，奇妙的声音相互交织，回旋萦绕，余音袅袅。琴音放任的相似处发散，犹如波涛荡漾，琴师的神情检束，按着节拍弹奏，应变自如。擅长琴法的高手竞争名次，从容不迫地鼓琴。他们的琴声宽广舒展，美好的名声远扬四方。乐曲结束时表情鲜明动人，飘逝的尾音在大自然里久久回荡。

若乃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箆唯如志，唯意听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踌躇。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涩（原字涩去掉三点水加单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袐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沮而踌躇。或飘飘以轻迈，乍留联而扶踈。或参谭繁促，礻复（原字左示字旁右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

注释

高轩，高楼长廊。飞观，高高的楼台。广夏，大房子。肃清，寂静清冷。翠粲，色彩鲜艳。缨徽，彩带。指妇女系香囊等物的带子。器，指琴。冷，琴音有凉意。触，弹拨。唯意听拟：随心所欲，心到手随。涉：选曲。《渌水》：古琴曲名。清徵：古曲名。昶：同“畅”，指弹拨得流畅。《唐尧》：操名。操是琴的一种。《徵子》：操名。宽明：宽大贤明。弘润：宽厚仁慈。都是指唐尧、徵子之德。优游：从容不迫。踌跱：舒缓不急。拊：同“抚”。新声：俗乐。与雅乐相对。瀛洲：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沆瀣，露水。齐万物：认为万物等同，即抹煞胜似、是非、荣辱等相对立事物的界限。本于《庄子.齐物》中阐述的思想。超自得：超然自得。即不为外物所左右。委性命：安于天命。清响：清唱。赴会：歌声与琴声相和。弦歌：在琴瑟等乐器的伴奏下诵读诗章，称弦歌。绸缪：缠绵。引：曲的一种。阑：将尽未尽。奇弄：奇妙的琴曲。弄，曲子的一种。攘：同“捋”。驰骛：形容手指弹琴动作敏捷。涩譶，声音繁多。流漫，声音多而相混。顾慕：声音驻而不散的样子。拥郁、抑按：都是低回不尽、声音下滑的意思。盘桓：手指在弦上往来的样子。毓养：按弦使声音渐渐停息。袐玩：闲缓而弄。闼尔：迅疾的样子。奋逸：声音腾起。牢落、凌厉：都是声音稀疏的样子。布濩（音hù户）：分散的样子。半散：分散。丰融披离：声音清晰通畅。斐韡（音fěi wěi诽委）、奂烂：声音文彩繁茂。英声：美声。发越：射散。即今所谓的穿透力。采采粲粲：华美的样子。间声：俗曲。错糅：杂糅，错杂。诡赴：俗曲杂出，与正声异趋。双美：指正声与间声。骈驰翼驱：形容正声、间声如二马并驰，双鸟比翼。乖：背离。卒：最终。同趣：同趋，即殊途同归。曲：声音曲折。不屈：志节不屈。直：声音刚直。不倨：志节不傲。劫掎(jǐ几)、慷慨：昂奋激越的声音。怨沮：哀怨。留联：声音连绵不绝。扶踈：声音向四处飘散。参谭：声音紧随的样子。繁促：声音繁杂而急促。攒仄（cuán zè 汆仄）：声音聚集。从横络绎：从，同“纵”。骆驿：同“络绎”。奔遁：奔逃。相逼：紧紧相随。拊嗟：拍手赞叹。拊：拍手。间不容息：没有喘息的功夫。殚不可识：不可尽识。殚（dàn但）：尽。

译文

再看那高楼长廊巍峨亭台，空旷幽静的宫殿；寂静的冬夜显得清冷，明朗的月光如水倾洒。舞女的新衣色彩鲜艳，裙带和香囊芳泽横溢。调试的琴弦仿佛侵润了凉意，演奏的琴师心思悠远指法娴熟。他们的手指正反弹拨着琴弦，旨在抒发心志，随心所欲，心到手随。起初演奏了古琴曲《渌水》，随后演奏的是古曲《清徵》，最为流畅的是雅正的操曲《唐尧》，最后演奏的是《微子》。内容是歌咏尧帝的宽大贤明和仁慈宽厚的美德，旋律显得从容不迫、舒缓自如。随后是和乐安详的新兴俗乐合奏。歌词是：“凌空腾飞的先贤栖息在仙山瀛洲，盛情邀请了御风而行的列御寇为佳偶，以露水为饮料，以朝霞为彩带，舞姿翩翩的在太空遨游。万物的生死荣辱等量齐观啊超然自得，尘世的去和留都安于天命任其自然。激越的清唱歌声与琴声紧密相和，琴瑟伴奏下诵读诗章的弦歌多么缠绵。”就在曲子即将结束的时候，各种乐器嘎然而止。随后更换了琴的曲调，开始演奏奇妙的弄曲。琴师们和颜悦色眉飞色舞，个个捋袖露腕，敏捷弹奏的手指如野鸭飞驰，数不清的声音相互融汇。有些琴声像徘徊不止相互敬慕不已，琴音低徊下滑，琴师的手指在弦上往来反复，直到声音渐渐停息，显得那么悠闲自如。忽而迅疾的声音腾起，好似惊心风声乱云飞渡。各种稀疏的声音分批涌出。那些声音渐渐清晰通畅，变得文彩斑斓。穿透力很强的美声，华美无比。有时杂糅的俗曲穿插进来，和高雅的正声一路同行，双美并进，仿佛二马并驰、双鸟比翼。起初听上去好像相互背离，最终殊途同归。有些曲折的琴声如同志士节气，宁死不屈而刚正不阿。有些琴声相互凌乱，有些琴声相互背离而不同行为伍。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哀怨踌躇。有些琴声飘逸清迈，忽而连绵不绝，忽而四处飘散。有些琴声像步履匆匆紧紧相随，重叠而来荟萃聚集。有些琴声像纵横驰骋络绎不绝，前后紧随四散奔逃。令人拍手赞叹的琴声，应接不暇，没有片刻喘息的工夫，那些瑰丽美艳奇妙宏伟的琴声，实在无法全部识别。

若乃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亦。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譻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游鸿翔曾崖。纷文斐尾，慊縿离俪。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批擽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婳目祭（原字左目右祭）惠。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注释

都雅：闲雅。洪纤：大小。清和：情郎平和。条昶（音cháng长）：通畅。案衍：不平的样子。陆离：参差。穆：和。怡怿（音yì义）：愉悦。婉：和顺。顺叙：协调。委蛇：曲折。乘险：凌空。邀隙：进入间隙处。趋危：向危、赴危。譻（音yīng英）：鸟鸣声。离鹍：失去伴侣的鵾鸡。翼：飞翔。游鸿：孤鸿。纷文：纹理繁多。斐：文彩。慊縿（音qiàn xiao欠消）离俪：羽毛初生的样子。靡靡：乐声柔弱的样子。猗猗（音yi衣）：余音缭绕的样子。搂：以指勾弦。批：反手击弦。擽捋（音lì luō 立罗）：以指拂弦。都是弹琴的指法。缥缭潎冽：都是模拟风声之词，这里用来形容琴声缭绕。轻行浮弹：指漫不经心的弹奏。明婳：光明美丽。目祭 （音qì气）惠：欣赏赞誉。众葩：百花。敷荣：开花。曜春风：在春风中大放光彩。令：美、善。姣妙：美妙。弘丽：声音宏大而美好。

译文

再说琴声的舒展闲雅，大小异同。清朗平和韵律通畅，高低错愕参差不齐。愉悦于和睦温柔，曲折和顺谐调于一体。有的如凌空直下而赴盛会，有的如穿越间隙而赴危地。有的像失去伴侣的鵾鸡鸣叫，有的像孤鸿展翅在重叠的悬崖。有的像纹理繁多的飞禽尾巴，有的像初生的羽毛娇嫩柔软。有的像微风的余音，柔弱萦绕。有时琴师们抹、挑、擘、托，多种弹奏指法并用，模拟各种风声的琴音逼真缭绕。有的琴师漫不经心的弹奏，光明而美丽的神采令人欣赏赞誉。有些琴声如同快步行走而不匆忙，留连盘桓而不滞留。有些翩翩而来的琴声飘渺远逝，微弱的琴声迅即消失。远处静听，像鸾凤在云中和鸣嬉戏，近处体察，像百花盛开笑迎春风。琴师们既有多姿的风采展示，又有善始善终的美德。那美好而宏大的琴声多么美妙啊！教我怎能描述它变幻无穷的神态。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而能伦！

注释

友生：朋友。重基：高山。翳（音yì义）：遮盖。逸豫：安乐。重华：虞舜。遗操：指舜帝留下来的琴曲。操，是曲的一种。操弄，都是琴曲的体裁之一，一般指中型、大型独奏作品。这类作品能够充分发挥器乐的演奏性能，对比变化比较显著。曲宴：小型宴会。兼御：并用，并时。南荆、西秦、陵阳、巴人：都是古曲名。变用：指俗曲与雅曲。殊功：功用不同的曲子。比操：比并演奏。笙籥（音yuè乐）：笙和籥都是古代乐器。籥，以竹子、芦苇制成的编管乐器，形状像笛，短管，有三孔、六孔、七孔。《诗经.邶风.简兮》载：“左手执籥，右手秉翟。”伦：比。

译文

至于说到那阳春三月的曲水流觞，人们都穿着华丽的衣服乘兴郊游。朋友们相互携手，一边散步一边嬉戏。穿过兰花盛开的草地，攀登高山，背靠宽广的树林，美丽的香草浓荫在望，站在清清的溪流边，题赋新作的诗歌。领略鱼龙遨游的安乐，饱览百花齐放的兴盛。整理舜帝传下来的古曲，慨叹悠远敬慕的幽思。再说那华堂里的小型宴会，亲密朋友远近宾客，珍美佳肴加上应时美酒，都是清醇的美酒。琴师进献《南荆》古曲、再献《西秦》古曲，接下来演奏《陵阳》，揣度《巴人》琴曲，俗曲和雅曲一同欣赏，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料想这些功用不同的曲子比拼演奏，岂是笙籥那些乐器能与之比美的呢！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鵾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代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然非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恡（原字没有竖心旁）；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弱论其体势，祥其风声：器和鼓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痺（原字为广字头）。弦长故徵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儧僭懍惨悽，愀怆伤心，含哀懊伊，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悆  ，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事。

注释

次：排列次序。宜：相称、合适。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鵾鸡、游弦：都是古曲名。流楚：流畅清楚。惩躁雪烦：去除烦躁情绪。代：换。谣俗：俗曲。蔡氏五弄：蔡邕所制的五支琴曲，即《游春》、《渌水》、《坐愁》、《秋思》、《幽居》。王昭、楚妃：都是曲名。千里别鹤：曲名。原名《别鹤》，因鹤一举千里，故名。一切：一时权宜。簉（zaò噪）乏：杂进俗曲。旷远：心胸旷放达观。渊静：深沉安详。无恡（lìn吝）：不贪。体势：指琴的结构。祥：审，风声：指琴的音质音色。器和：指琴弦松。逸响：指琴声低沉雄浑。张急：指琴弦紧。清：脆。间辽：距琴头远的徵位。痺：低。端理：正直。儧（zǎn音咱）：积聚。僭：（zàn音见）:超越本分。懍:严肃、严厉。愀（qiǎo音巧）:神色严肃或不愉快。悽：同“凄”，悲伤。懊伊：内心伤感。欨（音xú须）愉：愉快。欢释：纵情欢乐。抃（音piàn片）舞：鼓掌舞蹈。踊溢：尽情跳跃。留连：乐而忘归。澜漫：尽兴。嗢噱（音wàjue洼决）：放声大笑。悦悆（音yù玉）：喜悦。“悆 ” 字通“豫”。淑穆：恬淡安详。玄真：归于质朴纯真。恬虚：恬淡，不慕名利。乐古：喜爱古道。弃事遗事：脱离世事之累，落得轻身。

译文

倘若将远古著名的琴曲排列一下顺序，则是《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鵾鸡》、《游弦》，变换为不同的演奏方式，如果声色自然，流畅清楚美妙，都能消除烦躁情绪。后代变换的俗谣俗曲，当属汉末蔡邕创制的《蔡氏五弄》。其次还有《王昭》、《楚妃》、《千里别鹤》。还有一时权宜之作，杂进俗曲，也有一些值得浏览的琴曲。然而不是心胸旷放达观的人决不能与琴相伴嬉游；不是深沉安详的人，决不能与琴闲趣共赏；不是豪放旷达的人，不能与琴知足长乐；不是技艺精湛的人，不能解析琴德理趣。简略论述一下琴的结构，详察琴的音质音色：琴弦松的琴声就会低沉雄浑，琴弦紧的琴声就会清脆悦耳，这是琴弦距离琴头远的缘故。琴弦长的发出徵音。性情洁净正直，琴音就包含了琴德的平和。诚实可以用来感化激荡心志，因而借助琴发泄内在的幽情。所以心怀悲戚的人听了，无不愁眉不展悲悲切切，神情悲怆忧伤，仿佛琴声也饱含了他的哀怨伤感，无法自控情绪；心怀康乐的人听了，就会心情愉悦纵情欢乐，不时鼓掌或尽情跳跃，留连忘返而尽兴，甚至整天放声大笑；若是心情平和的人听了，就会颐养和悦心性，恬淡安详，返璞归真，不慕名利，喜爱古道，抛弃世俗劳烦，落得一身轻松。

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偬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注释

伯夷：古代孤竹国君有二子，名伯夷，名叔齐。为逃君位，二人到了周国。武王灭商后，耻食周粟，不愿做周朝的臣民，逃到首阳山，抱树而死。颜回：孔子的弟子，以安贫乐道著称。比干：殷末忠臣，屡谏纣王，被纣王剖心而死。尾生：传说战国时期鲁国坚守信约的人。他与一个女子约会于桥下，女子未来，这时河水上涨，他抱桥柱而被淹死。惠施：战国宋国人，名家代表人物。万石：即万石奋，西汉景帝时人，为人极为谨慎，少言语。中和：指中庸之道。统：综理。寝声、屏气：指金石匏、竹等为材质而制成的乐器皆不发声。意谓与琴相比相形见拙。王豹：古代歌者。狄牙：即易牙，齐桓公宠臣，善辩味。天吴：传说中的水神。重渊：深渊。王乔：王子乔，古仙人，相传会腾云驾雾。鸑鷟（音yuè zhuó 月酌）：凤凰的别名。游女：传说中的汉水女神。萃：集、聚。蚑行：虫类爬行。

译文

因此伯夷认为琴有廉洁的美德，颜回认为琴有仁义的美德，比干认为琴有忠诚的美德，尾生认为琴有诚信的美德，惠施认为琴有明辨是非的琴德，万石奋认为琴有言辞谨慎的琴德。以此触类旁通源远流长，琴所能达到的功效不能一一列举。殊途同归的琴的效用，或是受益于仪表文彩或是受益于内在品质。总的来说琴以中庸之道综理一切，老少都能日日享用而不失琴德。琴感应人的举动和万物灵性的神奇，大概也是恢弘无比的。当琴演奏的时候，钟磬一类的乐器就会安寝歇息，笙箫一类的乐器也会屏气噤声。古代的歌手王豹停止歌唱，最善于辩味的狄牙丧失了味觉。水神天昊急忙跳入深渊，仙人王乔披戴彩云凌空下坠，凤凰在庭阶前翩翩起舞，汉水女神飘然而至前来集会，天地感应阴阳交合都以琴为媒介达到和谐，更何况那些爬行动物之类呢？我赞美琴的丰盛美德，以此篇琴赋歌咏琴德聊以。永远服侍操琴而不会厌倦，坚信琴是古往今来的高贵乐器！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注释

愔愔（音yīn yīn阴阴）：和悦安详的样子。琴德：指琴的教化作用。体清：琴体清纯。心远：操琴者心志高远。良质：指琴美。美手：指操琴之手技艺高超。纷纶翕响：指琴声丰富美妙。

译文

结束语：和悦安详的琴德，实在是不可测度啊。琴体清纯才能使琴声意境高远，到达高难极致的境界。质地优良的琴知遇技艺高超的操琴手，那是今世的缘分啊。他们演奏的琴声丰富美妙，他们的才艺冠绝超群。可惜真正懂得琴声的知音稀少，谁能珍重爱惜呢？而能让雅琴的琴德发挥到极致，唯有修行达到极致而能忘我的人啊！

题解

《琴赋》是一篇托物言志的美文。与已往的以描绘音乐为主的咏物赋（如王褒的《洞箫赋》、马融的《长笛赋》等）不同，《琴赋》寓含着更为深长的寄托。嵇康一生处在黑暗恐怖的政治氛围之中，而本身又酷爱音乐，极善弹琴，以赋琴的方式来渲泄情怀，表达心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琴赋》运用汉赋的铺张扬厉之法，依据作者对音乐美学思想，从琴的材质、制作、演奏、琴德等诸多层面，加以铺排、渲染，又从鼓琴与听音两个角度阐发作者的人生感触、理性思考及音乐理论，写得洋洋洒洒，仪态万方。

从这一点看 ，《琴赋》也是一片关于琴、关于音乐的理论著作。

“序”文以下首先写到琴材椅梧的特性与生长环境。椅梧托身高山，置根厚土，上接北斗，下临巨川，饱含天地精气，吸纳日月辉光。这种描写意在突出琴材的“自然神丽”，力求自然之美与后文音乐之美的和谐统一。写匠人运斤，隐士跨谷的一段，表面看是“制作雅琴”的过程，实则反映了作者仰慕老庄、高韬遁世的情怀，也是反抗礼俗、否定现实的心声的曲折流露。接下来的音乐描写重在渲染琴声的美妙多变，以大量的比喻赋音声以形象，造成优美的意境。这里涉及到了听觉、视觉的“通感”问题。后世作品，如白居易《琵琶行》的音乐描写即采用同一写法。作者认为“琴德最优”，琴声可以感动天地，交会阴阳和顺万物。作者对琴的热爱与崇敬实际上是对自身清远的志趣，高洁的情操的自信与肯定。因此，作品名曰《琴赋》，究其实，应是写照自己人格与追求的“自赋”。清人刘熙载《艺概.赋概》说：“赋必有关著自己痛痒者，如嵇康叙琴，向秀感笛，岂可与无病呻吟者同语！”

（转自《汉魏六朝辞赋与骈文精品》）

2010年3月5日---3月11日

鉴赏：

嵇康的诗歌思想新颖，针对现实，抨击尖锐；文风清俊洒脱，华丽自然，继承了建安风骨的精神，代表了嵇康个人的文学成就，也代表了正始散文的最高成就。《琴赋》是现存嵇康的唯一辞赋，情趣如其诗歌。但在清逸脱俗的境界中还蕴涵着难以名状的惆怅和寂寞。《琴赋》叙琴，从其原材料梧桐写起，写梧桐的状貌气质，写其产区形势，写制琴者匠石鲁班，......至于琴声，则高低不一，断续起伏，或正声，或间声，或奏《白雪》，或演《巴人》，美妙丰富，述说详尽。

全赋洋洋洒洒，几近三千文字。其中形容，更是珠玑迭出，美不胜收。语言华丽之至，叙物周详之至。但仅此，不过是一谱录。“赋与谱录不同。谱录惟取志物，无情可言，无采可发，则如数他家之室，无关己事。”“赋必有关著自己痛痒处。如嵇康叙琴，向秀感笛.....（刘熙载《艺概.赋概》）”嵇康之“痛痒”，序文中已微露端倪。嵇康要以一知音者的姿态出现，向世人介绍他对音乐的高超独特的见解，并抒发他因为“知音者希（稀）”而产生的怅惘和孤寂情绪。叙琴，则琴成为他寄托情意的事物。

赋文一开始，即铺排出椅捂茂盛而清高的形象，“待价”和“寂”字是作者传达意向的点睛之笔；椅梧纷纭独茂，甘心寂寞，盖为待价。而椅梧所处的自然环境也保护着它免遭世俗喧扰。正是物以类聚，山川、产毓无不体现作者的意旨。对比一下王褒、马融的作品，更能说明问题。王褒《洞箫赋》为娱乐汉宣帝太子而作，故箫干“脱身于后土”“吸至精之滋熙”，其名“幸得谥为洞箫兮，蒙圣主之渥恩”。马融《长笛赋》为抒发悲情，故笛干长于“九成之孤岑”，饱受风霜折磨。意旨情感不同，其所选自然环境也各不相同。

在众多方面突出了椅捂的天然美质之后，作者转笔写“至人”对于椅捂的发现经过和利用。作者心目中的至人，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俦”。因为嵇康本人即“天质自然，恬静寡欲”“长好庄老”（《晋书》本传），为长隐之士。接下来，作者即用生花妙笔描述新声的丰富美妙、“变态无穷”。这正体现了作者对于音乐的一家之见，体现了作者的知音。弦外之音，“识音者希’，故而作者又特意用抒情的笔调，写三春之初，“携友生”遨游、弹琴；写“华堂曲宴、密友近宾”相聚弹奏的乐趣，显示作者的理想。之后，作者唯恐读者不晓，干脆直接说明。音乐本身没有情感，其逸急高低，无非是弹琴者手的轻重缓急所致。同样道理，同一音乐，情绪不同的人会有不同感受：怀戚者愀怆，康乐者雀跃，和平者恬虚，“所致非一，同归殊途”。然而，这一番有关音乐的见解，谁人可诉？作者只有“咏兹文以”了。

最后，作者以“乱曰”的形式作结，总撮篇章大意。我们看见，“识音者希”的旋律再次出现，留在人们心中的是长久的怅惘和孤寂。

嵇康在《琴赋》中发泄其怅惘和孤寂情绪，不是偶然的。《晋书》本传载其“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其余不过是“豫其流者”。而阮籍常托醉不醒，山涛中途改变初衷，嵇康的孤独之深可以想见，于是发而为文。

（节选自《历代辞赋鉴赏辞典》撰稿人：郭金芝）

竹林七贤图

作者简介

嵇康（223－263），魏末文学家、哲学家、琴家、音乐理论家。字叔夜，本性奚，祖籍会稽（今浙江绍兴），其先人因避仇迁家谯国侄县（今安徽淮北临涣镇，一说安徽宿县），改性嵇。少儿孤贫，博览群书，崇尚老庄，性情简敖。史称“天质自然，恬静寡欲”，“有奇才，远迈不群”。嵇康与曹魏宗室通婚，官拜中散大夫，故世称“嵇中散”。

嵇康的文学成就以散文为主，代表作有《与山巨源绝交书》等。今存诗歌五十多首，体裁多样，但以四言为主。赋作除《琴赋》外，尚有少数残篇。有《嵇中散集》。

他的《声无哀乐论》针对儒家音乐思想，强调对音乐的领略因人而异，虽有片面性，但深入探讨了音乐美学的各种问题，不失为我国古代重要的音乐理论专著。

他的《琴赋》生动地描述了琴曲艺术的多种表现，并评论了当时的一些琴曲，具有可贵的史料价值。作有琴曲《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即“嵇氏四弄”，与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另外还有《玄默》、《风入松》、《孤馆遇神》等琴曲也传为他的作品。